雨水顺着我的脖子滑进衣服里,冰凉刺骨,像小虫子在爬。我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却不敢抬手去擦。李悦一直扶着我的胳膊,她的手心很烫,手指紧紧扣着我,好像生怕我倒下。
我们站在警局后门的台阶上,铁门半开着,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值班警员探出头来,帽檐压得很低,雨水顺着帽子滴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花。他右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动作不快,但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警惕。
“证件。”他声音低低的,没什么情绪。
李悦立刻从战术背心内侧拿出警员证,连同那个沾满泥水的证物袋一起递过去。袋子边缘已经卷了,封条却还好好贴着,指纹锁亮着绿灯,像一颗跳动的小星星。
“一级物证,紧急移交,技术科优先处理。”她说得清楚又坚定,一个字都不含糊。
那警员低头看了眼编码,又抬头看了看我。我靠在墙边,腿一直在抖,肌肉酸痛得厉害,像被狠狠抽打过。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像要裂开一样。他犹豫了一下:“按流程得登记,等科长签字。”
“没时间了。”李悦直接绕过他,一把推开铁门,“这是地下实验室的原始数据,涉及新型毒品人体实验,每一分钟都可能有人被控制。你签不签字,它都得进技术科。”
我没说话,咬着牙跟上去。大厅的灯太亮了,白得刺眼,照得我眼睛发酸,视线模糊了一瞬。走廊尽头是技术科的门,李悦走得很快,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拖着脚步追,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神经在抽。
技术科的老张正在敲键盘,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见到证物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玩意儿怎么搞成这样?”他接过袋子,戴上手套,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
李悦把证物袋放在桌上,按下指纹解锁。“啪”一声,封条弹开。她取出三块存储模块、一页烧焦边的笔记本残页,还有那条沾血的军用绷带——那是赵勇最后塞进我手里的东西。血已经发黑,但布料上的编号依然清晰:x-07。
“N-7的合成流程全在这儿。”她把模块插进读取器,屏幕立刻跳出加密界面,“这是三天前的活体实验记录,受害者是流浪人员,注射荧光绿溶液后进入深度抑制状态。他们不是在试药,是在测试操控人的行为。”
老张戴上手套开始检查,越看眉头越紧。他调出一段视频——白大褂的男人拖着昏迷的人进冷藏室,关门那一瞬,铁床上的手腕一闪而过,有道锯齿状的旧疤。
“这人我见过。”老张压低声音,“上个月城西桥洞失踪的王老六,家属报过案。他有点认知障碍,靠捡废品过活,派出所还把他列进了‘重点关注名单’。”
我靠着墙闭了闭眼。头痛得像有东西在脑子里爬,一层层往深处钻。但我不能倒,也不能停。赵勇还在下面,他把我推出通风管时,嘴里还在念:“带出去……一定要带出去……”
老张立刻拨通了刑侦大队长的电话。不到五分钟,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皮鞋和战术靴混在一起,节奏紧张。大队长带着两名技术主管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便衣的中年男人,我不认识,但看他一进来其他人就站直了,就知道来头不小。他背脊挺直,眼神锐利,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旧疤,像是枪伤。
“情况确认了吗?”大队长问,目光落在屏幕上。
老张点头:“数据真实,加密协议匹配‘暗网联盟’的变种。资金流向也恢复了一部分,有两笔千万级汇款经离岸账户转入本地空壳公司,最终流向市政建设项目审批部门。账户编号:hYK-9371 和 hYK-9372。”
便衣男人接过平板,盯着那串编号看了很久。他问:“谁发现的实验室?”
“我们。”李悦说,“陈昭触发了回溯,看到活体实验过程,才确认他们在用流浪人员做宿主测试。赵勇在里面接应,但我们失联了。”
男人看向我。我努力站直,虽然膝盖发软,指尖冰凉。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我的瞳孔还在轻微颤动,这是回溯后的后遗症。
“你还能再演示一次回溯吗?”
“能。”我声音沙哑,“但可能会暂时失忆,或者神经紊乱,严重的会像癫痫一样。”
他沉默几秒,把平板递给技术主管:“立刻成立专案组,代号‘雷霆’。这些证据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司法鉴定,同步上报市局党委。封锁消息,所有对外口径统一由宣传科负责。”
大队长转向我:“你负责主侦。”
我点头,没推。这时候推就是逃。赵勇没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回来。我不是在接任务,是在还债。
便衣男人临走前看了我一眼:“郑铭今天请假了。”
没人接话。空气好像凝住了。
他们走后,技术科开始加班还原数据。李悦留下帮忙,我去了一趟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左耳后有道划伤,是爬通风管时被刮的。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把脸,抬头时眼前一黑,扶住台子才没倒。镜中的我双眼通红,右眼角微微抽搐,那是回溯留下的痕迹。
回到技术科,李悦正和老张核对时间线。
“实验室监控日志显示,最后一次远程访问是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她说,“Ip经过三层跳转,但最终定位在市局内网段,地址是192.168.30.144。”
我盯着屏幕上的Ip,没说话。
不对劲。内网权限不可能随便开放,除非内部有人放行。而且这个地址……是后勤档案科的备用终端,平时几乎没人用。
“把访问记录打印一份。”我说,“我要带去专案组会议。”
李悦看我一眼:“你还撑得住?”
“死不了。”我从战术背心里掏出证物袋的备份钥匙,金属冰凉,“赵勇没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把东西带回来。现在东西到了,任务才刚开始。”
她没再劝。
专案组会议室在三楼,原是档案室改的。门关着,里面已经有说话声。我推门进去,屋里坐了六个人,大队长在主位,旁边是那位便衣,还有两名纪委同志。墙上投影着实验室平面图和资金流向图,红线像蜘蛛网一样蔓延。
“陈昭到了。”大队长示意我坐下,“我们刚在讨论证据链的合法性问题。”
纪委的人开口:“这些物证没有搜查令,也没有公证。走正式程序的话,辩护方会质疑取证合规性。”
“但数据是真的。”我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们可以质疑程序,但不能否认内容。N-7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变成被操控的‘清醒傀儡’。他们已经在测试,下一步就是投放市场——可能通过廉价饮料、街头赠品,甚至社区免费体检的注射剂。”
便衣男人点头:“所以我们不走常规流程。市局特批,‘雷霆专案组’拥有临时执法权,可直接调取银行、通信、交通监控等数据。必要时,可实施无令搜查。”
大队长翻开文件:“专案组由陈昭任核心侦办人,负责线索梳理与行动指挥。李悦负责技术支持,其余人员配合调查。”
有人皱眉:“让一个刚执行任务回来的警员主导?他现在状态明显不好。”
“他看到了活体实验。”便衣男人说,“而且是唯一能复现场景的人。现在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案子。这不是信任问题,是能力匹配。”
没人再反对。
会议开始梳理证据。我把回溯中看到的画面一条条说出来:白大褂男子、冷藏室铁床、荧光绿液体、受害者手腕上的旧疤。技术主管比对数据库,确认王老六确实是失踪人口,曾在精神病院登记过,有轻度认知障碍。
“他们专挑没人管的人下手。”我说,“流浪的、失智的、孤独的。这些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追。”
纪委的人记下这条,抬头问:“有没有可能,内部有人提供名单?”
屋里安静了一瞬。
我盯着资金流向图,突然想起一件事:“实验室守卫训练有素,轮岗严密。普通人做不到。他们背后一定有执法系统的人在提供支持。”
便衣男人眼神一动:“你是说,有警员参与?”
“不止参与。”我说,“是配合。他们知道我们会走排污通道,提前设伏。换岗时间、巡逻路线、井盖检查,全都精准到分钟。这不是巧合,是预判。而且……”我顿了顿,“赵勇说,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图纸,和市局旧版基建档案一模一样。”
会议室陷入沉默。
大队长合上文件:“明天上午九点,专案组第一次行动会议。所有人提交通讯记录和近期行程备案。从现在起,所有调查内容仅限组内流通。”
我起身要走,腿一软,扶住了桌角。
李悦立刻过来扶我。
“你得去医务室。”她说。
“先回办公室。”我摸出那把折叠钥匙,“我要把证据再核一遍。”
她没再劝,扶我出门。
走廊灯光昏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拐过楼梯口时,我看见值班室的灯还亮着。郑铭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门关着,里面没开灯。
可他今天请了假。
一个从不迟到的副局长,偏偏在证据移交当天请假。而且,他的车还停在地下车库,车牌尾号714,和资金流向图里的账户编号hYK-9371、hYK-9372,太像了。
我停下脚步,盯着那扇门。
李悦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走吧。”
我们继续往上。办公室的门锁着,我用钥匙打开。桌面上还放着昨天的案卷,我拉开抽屉,把证物袋放进去,锁好。
李悦站在门口:“你真不去医务室?”
“等会儿。”我坐到椅子上,闭眼缓了缓,“你先去忙。”
她没走,看了我一会儿,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我睁开眼,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微型录音笔。这是赵勇上次任务前给我的,说“留个后手”。我一直没用过。
现在,我把它打开,按下了录制键。
窗外,雨还在下。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我盯着桌面,手指轻轻敲了敲。
三长,两短,一停。
这是我们和赵勇之间的暗号。
意思是:我还活着,任务继续。
也是在说:我知道你在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