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瑶在客栈后园那处偏僻的假山后，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精疲力尽的麻木。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让她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那颗依旧狂跳不止、充斥着羞耻与愧疚的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回去面对小妤，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必须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彻底掩埋。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裙和发髻，对着假山石壁上模糊的水影，努力挤出一个看似平静的表情，尽管眼底的红肿和眉宇间的憔悴依旧难以完全掩饰。
当她怀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沉重心情，拖着疲惫的步伐，重新走回他们居住的独院时，却发现院中静悄悄的。她迟疑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光斑。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随即猛地定格在了靠窗那张小茶几上！
茶几上，除了她平日放置的一些杂物外，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用淡紫色云纹锦缎精心包裹的小盒子。盒子旁边，还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白纸条。
林清瑶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到茶几前，颤抖着伸出手，先拿起了那张纸条。
纸条触手微凉，纸质细腻。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用一种苍劲有力、银钩铁画的字迹写就的，正是凌谕的笔迹：
“清瑶：
近日辛苦。此物予你，聊表谢意，亦作防身之用。
——凌谕”
字迹简洁，语气平淡，一如他本人。没有多余的客套，更没有半分逾越的意味，纯粹是出于对她这段时间帮忙照顾妍小妤的感谢和长辈对晚辈的关照。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再平常不过的纸条，却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林清瑶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嗡——”
她的脑子仿佛瞬间空白了一瞬！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脏猛地窜向四肢百骸，最后汹涌地冲上她的脸颊和耳根！
“唰——！”
林清瑶的整张脸，连同脖颈和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得通红！那红晕滚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一般，比她之前任何一次脸红都要剧烈、持久！
她拿着纸条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指尖传来的纸张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电流，让她心尖都在发麻！
他……他给她留了纸条？还……还送了礼物？
虽然纸条上的内容客气而疏离，虽然这礼物很可能只是顺带的“谢礼”，但……但这毕竟是他亲手写的字！是他特意留给她的东西！
这小小的举动，对于此刻心思敏感、情感压抑到极致的林清瑶来说，不啻于一种巨大的冲击！它像是一道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穿透了她自我构筑的理智壁垒，照进了她阴暗潮湿的情感角落，让她那颗原本已经决定彻底冰封的心，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贪婪的暖意和罪恶的悸动！
她仿佛能透过这简洁的字迹，看到凌谕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写下这些字，然后将礼物和纸条放在这里……他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她最近的反常？这算不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林清瑶！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在心中厉声斥责自己，他只是感谢你照顾小妤而已！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不要自作多情！不要玷污了这份纯粹的心意！
可是……心，为什么还是跳得这么快？脸，为什么还是这么烫？
她死死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要把它揉进掌心，又仿佛它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短短两行字，仿佛要从那冰冷的字句里，榨取出一点点她所渴望的、不一样的温度。
“近日辛苦。”——他看到她忙碌了吗？他……会觉得她有用吗？
“此物予你。”——是什么东西？他会送她什么呢？
“聊表谢意，亦作防身之用。”——他还是关心她的安全的吧？哪怕只是出于道义……
每一个字，都被她反复咀嚼，衍生出无数种让她心跳加速又随即陷入更深自责的解读。
就在她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之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妍小妤带着些许虚弱却温柔的声音：
“清瑶？你回来了吗？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
林清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那种痴迷的状态中惊醒！她手忙脚乱地将那张变得滚烫的纸条胡乱地塞进自己的袖袋深处，仿佛那是见不得光的赃物！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啊……是……是我！小妤你醒了？我……我这就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那个淡紫色的锦盒也抓在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样能给她一些虚假的勇气。
她打开房门，看到妍小妤正披着一件外衫，站在她自己房间的门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和关切。
“清瑶，你没事吧？刚才看你跑出去，我很担心。”妍小妤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眉头微蹙，“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眼睛也肿肿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刚才问的话，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逼问你……”
看着好友真诚担忧的眼神，林清瑶心中愧疚的浪潮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用力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有！小妤你别瞎想！我就是……就是刚才在外面被风沙迷了眼睛，揉的！真的！我没事！”她语速极快地解释着，生怕被看出破绽，连忙转移话题，将手中的锦盒举到妍小妤面前，“你看！这是……这是凌前辈刚才回来，留给我的！说是……谢礼！”
她故意用一种尽量显得惊喜和坦然的语气说道，试图掩盖内心的波涛汹涌。
妍小妤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她看着那个精致的锦盒，眼中露出欣慰的笑容：“真的吗？凌谕他真是有心了。你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林清瑶深吸一口气，在妍小妤期待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锦盒上的丝带，打开了盒盖。
盒内，红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面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小镜。镜子的边缘雕刻着流云纹路，镜面并非寻常铜镜，而是泛着一种柔和如水波般的光泽，隐隐有灵光在内里流转。一股沉稳的灵力波动，从镜子上散发出来。
“这是……‘流光护心镜’？”妍小妤显然认得此物，惊喜道，“这可是玲珑阁有名的上品灵器呢！不仅能抵御金丹期的攻击，关键时刻还能自动护主，释放流光屏障！凌谕真是挑了个好东西给你防身！”
听到妍小妤的解释，林清瑶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他真的特意去挑了礼物，还是如此实用的防身法器……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实力低微，需要保护？这种被惦记、被考虑的感觉，让她那颗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更加柔软，也更加疼痛。
“真……真好看……”林清瑶低声喃喃道，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感受着那沉稳的灵力，仿佛能透过镜子，感受到赠予者那沉默却细致的关怀。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又泛起了一层红晕，这次，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甜蜜与更深的罪孽感。
“你喜欢就好。”妍小妤没有察觉她复杂的内心戏，只是为她感到高兴，“凌谕他虽然话不多，但心思很细的。这下你以后出门，我也能更放心一些了。”
放心？林清瑶在心中苦涩地笑了笑。小妤，你若知道我心中那龌龊的念头，还会觉得放心吗？
她将镜子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沉重的枷锁。
“嗯……谢谢小妤，也……也替我谢谢凌前辈。”她低声道，将锦盒盖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夜幕，在两人各怀心思的对话中，悄然降临。
这一夜，林清瑶注定无眠。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袖袋里那张薄薄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烙得她心口发烫。她一会儿将纸条拿出来，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痴痴地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中充满了虚幻的甜蜜；一会儿又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将纸条塞回袖袋，用被子蒙住头，在心中狠狠地唾弃着自己卑劣的幻想。
礼物和纸条，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它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让林清瑶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变得更加尖锐和无处遁形。
她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而能够救她的，唯有她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对妍小妤那份不容玷污的姐妹之情。
长夜漫漫，心狱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