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师徒三众,脱了黄风岭的险难,一路西行。
路途虽难,但师兄弟间其乐融融,也不觉苦闷,只把难处当等闲。
不一日,便行过了那八百里险峻之地,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脉平阳之野。
光阴迅速,历夏经秋,沿途见了些寒蝉鸣败柳,大火星(心宿二)渐向西沉。
正行间,忽闻前方水声轰鸣,如万马奔腾,抬眼望去,只见一道大水狂澜,浑波涌浪,横亘前路,阻断了西行之路。
书中虽曾读过流沙河的描述,然纸上得来终觉浅。
凌阳如今亲眼目睹,方知何为“惊涛骇浪”。
那河水浑浊如黄汤,浪头如山峦般迭起,汹涌澎湃,拍击着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要将天地都吞噬进去。
一股带着腥咸水汽的狂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悸。
猪八戒看得咋舌,扛着钉耙道:
“师父啊,果真是狂澜无度,这水势如此凶恶,更无舟楫可渡。”
孙悟空眉头微皱,一个筋斗纵上云端,手搭眉宇,运起火眼金睛,穿透重重水雾望去。
这一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河不仅浊浪滔天,其宽阔更是超乎想象,长度八百里的河已经是罕见,此河宽却已经有了八百里,长度更是流长。
他落下云头,对凌阳道:
“师父,真个是难,真个是难。”
“这条河若是老孙飞渡,只消把腰儿扭一扭,筋斗云一翻,眨眼就过去了。”
“可师父你乃凡胎肉身,架不得云,的确是千分难渡,万载难行。”
凌阳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浑黄水波,蹙眉问道:
“悟空,我这么一望此河无边,到底有多宽阔呢?”
孙悟空道:“径过足有八百里远近。”
八戒在一旁咋舌不相信道:
“哥哥,你怎的定得这般精确?”
孙悟空指着自己金光熠熠的双眸道:
“贤弟有所不知,老孙这双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得千里路上尽数收眼底。”
“方才我在空中细观,此河上下不知多长,但只这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河面,其宽度径过,确凿有八百里之遥。”
师徒三人正为这浩瀚天堑惊奇,忽见岸边矗立着一通高大石碑。
师徒三人近前细看,碑上镌刻着三个古拙的篆字——“流沙河”
碑身腹部,还有四行细小的真书铭文: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师徒们正凝神观看碑文,揣摩其意,猛然间,只听得河心“哗啦”一声巨响,巨浪排空而起,如同山峰倾倒。
在那翻涌的浑波巨浪之中,“滑喇”一声,钻出一个妖精来,端的十分凶丑:
一头赤红如焰的乱发,蓬松如狮鬃!
两只铜铃般的圆睛,灼灼放光似明灯!
一张脸皮,非黑非青,竟是诡异的靛蓝色,如同深海恶鬼!
声若洪钟,开口如老龙咆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身披一领破旧的鹅黄氅衣,腰束两条缠绕的白藤。
最骇人的是,他项下竟悬挂着九个白森森的骷髅头,随动作碰撞,发出瘆人的轻响。
手中紧握一柄宝光隐现、造型峥嵘的降妖宝杖
那怪甫一现身,凶睛便死死锁定了岸上身着锦斓袈裟的凌阳。
他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卷起一股腥风,如同黑色旋风般,径奔上岸,直扑众人而来。
其势之猛,快如闪电。
猪八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那怪骇人的相貌惊得一时呆住,竟忘了反应。
然而,凌阳不止一个徒弟,二徒弟或许怔忡,可他身边还有那齐天大圣孙悟空。
好大圣!
方才虽在看碑文,心神略分,但那怪甫一露头,早已如针刺般激起了悟空的警觉。
此刻见这靛脸妖魔竟敢直扑师父,孙悟空心头一股无名业火“腾”地燃起。
“孽畜敢尔!”
一声暴喝如九天惊雷。
孙悟空眼中金芒炸裂,脚下大地“咔嚓”一声,被巨力踏出蛛网般的裂缝。
他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金色闪电,后发先至。
在那怪将将飞出河面的刹那,飞起一脚,带着万钧之力,如同神龙摆尾般狠狠踹在妖怪的胸膛之上。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那凶神恶煞的妖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倒飞出去。
“轰隆~”
一声砸进身后的流沙河中。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在河面上犁开一道深沟,激起两道数十丈高的浑浊水墙,如同被分开的幕布。
片刻后,水墙轰然合拢,将那怪彻底吞没,只留下翻腾的漩涡和久久不散的浪涌。
凌阳只觉得一股腥风扑面,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那怪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和向下晃动的骷髅,确实让他心神剧震,一时心悸。
待看到那怪被悟空一脚踹飞,沉入河中,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到底曾是位神仙,威势不凡。
看着浊浪翻涌的河面,凌阳心念电转,已猜出此怪身份——必是那被贬下界的卷帘大将无疑。
他被贬流沙河,此地鸟不拉屎,寸草难生,日常膳食?那是奢望。
唯有这浑浊河水,聊解饥渴,勉强混个水饱。
更残酷的是,每隔七日,便要承受那万箭穿心之苦,此等酷刑之下,身体损耗何其巨大?
他虽吃人,但也是无可奈何,而且只怕是没吃多少,毕竟这流沙河环境恶劣,弱水沉物,本就罕有人迹。
再加上这里出了个吃人水怪之后,谁还敢从这里走过。
他能吃到的“血食”,只怕寥寥无几,远不够填补酷刑带来的创伤与维持生存所需。吃人,对他而言,是绝境中维持一线生机的生存之道。
他与猪八戒的情况大大不同。
猪八戒,福陵山下便是富庶的高老庄,他变化人形,凭着力气与农活手艺,轻易便能混得温饱甚至富贵。
若非自己显露本相,吓坏高太公一家,只怕早就已经儿孙满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