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结束
良久，
孙悟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师父……五百年前……俺老孙是不是……糟透了？”
凌阳站起身，来到孙悟空身前，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孙悟空的肩头。
孙悟空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凌阳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悟空，这世间最聪明的人，本就极少。”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稳定：“但能意识到自己‘不够聪明’，常怀警醒与谦逊之心的人，往往比九成九自认聪明之辈……还要强些，人贵自知。”
“你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怎样的了。”
孙悟空猛地抬头，金睛中闪过一丝愕然。
“你自然是极为聪慧的，短短岁月便可匹敌众神，其实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就是拉不下脸来认错。”
“否则当初大闹天宫时伤的天兵天将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因此死亡的，在知道自己不占理后，你已经留手了，否则大闹天宫就不是几座宫殿击毁能打住的了。”
凌阳继续道：“你天赋异禀，悟性超绝。短短数百年修行，便能匹敌积年天神，闹得天翻地覆，你的本事确实通天彻地三界中罕有敌手，这一点，无人能否认。”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方才在你记忆中所见，为师也看到了你的不足。”
“不足？”孙悟空下意识地重复，金睛眯起。
“两次关键的受挫，皆源于‘自恃’二字。”凌阳直视着他的眼睛。
“第一次，你与二郎真君交战，你自认金刚不坏，万法不侵，心中无惧，故而对周遭变化失了警惕。”
“那太上道祖的圈子砸下来时，你可曾提前察觉半分异样？就算你发现了你是否会觉得无论如何也伤不得你？”凌阳问道。
孙悟空张了张嘴，想反驳，最终只是闷声道：“……俺老孙确实没料到那圈子那般厉害，也……大意了。”
“正是此理。”
凌阳点头，
“第二次，更是明显。”
“你与佛祖打赌，认定自己筋斗云速度天下无双，跳出掌心易如反掌。”
“心中只想着赢了之后如何如何，那份‘必赢’的念头，让你全然放松了戒备，甚至主动解除了武装，跳入那看似寻常的掌中天地。”
“可曾想过，佛祖既然敢与你赌，岂会毫无倚仗？”
“你心中笃定自己必胜，最后却连筋斗云都未及施展，便已被困住。”
“这，是不是自大轻敌？”
孙悟空的脸颊肌肉抽动了几下，金睛闪烁不定，最终低声道：“……是俺老孙托大了。”
“为师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齐天大圣的名号，当之无愧。”凌阳语气中带着肯定，
“但你的修行岁月，与那些真正的大能相比，终究太短。所历世事，所见手段，还是浅薄了些。”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那些老而未呆的人谁不是人精？对事物与人心的把控极为精妙，凡人都如此，更何况那些修行了无数岁月的大能们。”
“和那些老人家们耍机灵是没有用的，说不定你在第三层沾沾自喜，殊不知对方在第五层看着你呢。”
“都是老千层饼了，谁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呢？”
“老千层饼…还挺贴切”
孙悟空咀嚼着这两个字，虽是第一次听，但以他的聪慧，也是明白了这词的意思。
“咳…别在意这些细节。”
凌阳随后看着孙悟空：“除了在战斗技艺上继续精进，为师觉得，你或许可以去钻研些别的法门。”
“别的法门？”
孙悟空疑惑。
“比如炼器、炼丹之类的法门”
凌阳道，“为师观你记忆中，那些真正难缠的大神，谁不是法宝傍身，甚至不止一件？”
“哪吒三头六臂，法宝多得拿不过来；二郎显圣真君除了武艺，亦有神锋与法宝；老君更是丹器双绝。”
“你呢？”
“从头到尾，依仗的不过是一根金箍棒，外加一身铜皮铁骨和变化神通。”
他顿了顿：“你现在……在修行中也确实称得上一个穷字。”
“若遇上手段诡异、专克金刚不坏之躯的法宝，或者那些不与你硬拼，只用法宝困你、耗你的对手，你该如何？”
“总不能次次都靠蛮力硬闯，或者指望毫毛化身吧？”
“多些手段，多些依仗，总归是好的。”
“若有件趁手的护身法宝，或能破法的利器，也不至于太过吃亏。”
孙悟空起初表情还算平静，虚心听着，但听到后面，尤其是“穷”和“吃亏”几个字，表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猴脸有些涨红，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待凌阳说完，孙悟空终于忍不住，带着点难以置信问道：“师父，你……你不怪俺老孙犯了那么大的错吗？偷蟠桃、盗金丹、打碎凌霄殿……”
凌阳微微摇头，语气平和：
“你犯下的错，大天尊与佛祖已经定下了罪责，判你五百年镇压，你如今保护为师一介凡人西行，就在受罚之中。”
“为师怎么能再用你已经正在承受的责罚，来责怪你呢？”
他看着孙悟空，眼神认真：“你毕竟叫我师父，以真心待我。”
“为师现在能做的，就是点出你的一些不足，盼你能有所悟，有所改。”
“因为为师不想你再吃亏，不想你重蹈覆辙。”
“你遇那些与你真刀真枪拼斗的，为师自然不担心，正如你所说的，单对单捉对厮杀，从来没有人胜过你。”
“但若遇上那些不按常理出牌，专用法宝、阵法、或是一些阴损古怪手段的对手，你务必多加小心。”
“尤其是，当对方明知你身躯金刚不坏，还敢对你施展的手段……那多半是有了几分的把握能克制你。”
“那时，你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切莫再因自恃而大意。”
凌阳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一丝遗憾和自责：
“只可惜，为师观你记忆，佛祖曾说过为师是金蝉子转世，前世虽为佛祖座下金蝉子，但轮回转世，记忆全无，半点不存。”
“否则，以金蝉子的身份，在佛祖座下修行的漫长岁月里或许知晓不少三界密辛，关于那些奇特的手段、法宝的根底，多少能给你提点一二，让你日后行走，心中有些准备，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再着了道。”
凌阳这番话说完，孙悟空那双赤金色的火眼金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压下去，但声音却有些发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