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日子,仿佛一夜之间驶入了快车道。饭桌上的油水足了,屋里添了新物件,连带着林建国去厂里上班,腰杆都挺直了几分。邻居们的议论也从最初的震惊、羡慕,渐渐转为一种复杂的敬畏。谁都知道,林家那个闷不吭声的小子,如今是彻底变了个人,成了不能招惹的存在。
林烨享受着这份家人带来的温馨,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正在涌动。
果然,没过两天,晚饭时分,林建国放下筷子,眉头微蹙,说起了厂里的风声。
“小烨,这两天厂里有些闲话。”林建国语气带着担忧,“说咱家突然这么阔气,钱来路不正…还有人说,看见你跟文化馆的老刘接触,倒腾邮票…”
王淑芬一听就急了:“这些人怎么这么嘴碎!咱家钱怎么来的,关他们什么事!”
林烨给父亲倒了杯水,神色平静:“爸,让他们说去。咱的钱,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李有才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闲话的源头,很可能就是那个吞了五百块、又被他用“纪委王书记”吓住的厂长李有才。
林建国叹了口气:“李厂长倒是没明说什么,就是见了我,脸色不太好看。今天还旁敲侧击,问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厂里补助…”
“黄鼠狼给鸡拜年。”林烨冷笑一声。李有才这是心虚加试探,想摸清自己的底细,又怕真惹上麻烦。“爸,您不用搭理他。下次他再问,您就说孩子大了,自己能挣点钱,不劳厂里费心。”
“哎,我知道。”林建国点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他习惯了谨小慎微,这种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感觉让他很不踏实。
林烨理解父亲的担忧,但他更清楚,退缩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加快步伐,在李有才或者其他眼红的人采取实质行动前,建立起自己的护城河。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父亲所在的轧钢厂本身。这么大一个国营厂,哪怕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也必然存在一些计划外的“边角料”或者临时性的外协加工需求。这就是他的机会。
第二天,林烨没有再去邮局或图书馆,而是跟着父亲一起去了轧钢厂。他没有进车间,而是在厂区外围转悠,观察着原材料和成品的进出,留意着厂里那些看似闲散、实则消息灵通的老师傅。
他找到厂里负责废料处理的老赵头,递上一包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
“赵师傅,歇会儿?”林烨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
老赵头瞥了眼香烟,又打量了一下林烨,认出他是林建国的儿子,最近风头正劲的那个小子。他接过烟,语气不冷不热:“哟,林家小子,有事?”
“没啥大事,”林烨自己也点上一根,像是随口闲聊,“就是看咱厂里这些边角废料,堆着也是堆着,怪可惜的。听说外面有些乡镇企业,就缺这些铁疙瘩回去熔了做小农具啥的?”
老赵头吐了个烟圈,眯着眼:“怎么?你小子有门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倒卖厂里物资,哪怕是废料,也是敏感话题。
林烨笑了笑,压低声音:“赵师傅,您别误会。我就是瞎琢磨。您看啊,这废料按规定也是要处理的,要是能找个靠谱的单位,合理合法地消化掉,给厂里换点福利,也给咱工人谋点实惠,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点明了“合理合法”和“厂里福利”,避开了个人牟利的嫌疑。
老赵头是人精,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深深看了林烨一眼,这小子,不简单啊!这话术,这心思,哪像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这事…可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老赵头弹了弹烟灰,语气缓和了些,“得上头批条子,还得走正规手续。”
“那是自然。”林烨顺势接话,“我就是觉得,赵师傅您门路广,认识的人多。要是有合适的机会,能给牵个线,咱厂里也能多个创收的路子不是?到时候,肯定忘不了您的好处。”
一个“创收”,一个“好处”,点到即止,却充满了诱惑。
老赵头沉吟起来。这事有风险,但操作好了,确实有利可图。而且看这小子的架势,背后说不定真有点门路。他想了想,含糊道:“这事…我得空帮你打听打听。不过你小子嘴巴得严实点。”
“您放心,规矩我懂。”林烨知道火候到了,不再多说,又闲聊几句便告辞了。
离开废料场,林烨心中有了底。老赵头这种老油条,只要有利可图,就不会把路堵死。这算是在厂里埋下了一颗钉子。
接下来,他需要寻找更直接的“业务”。他想起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份内部资料,提到南方沿海地区对小型五金配件、标准件需求旺盛,而内地很多国营大厂往往不屑于生产这些“小玩意儿”。
这不正是机会吗?
红星轧钢厂有现成的设备和熟练工人,完全有能力承接一些简单的标准件加工。关键是,如何绕过僵化的计划体制,找到需求和渠道。
他想到了一个人——张爷。这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邻居,但林烨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见过世面的沉稳,而且他似乎对自己展现出的身手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欣赏。
傍晚,林烨拎着一瓶西凤酒和半斤猪头肉,敲响了张爷家的门。
张爷开门,看到是他,似乎并不意外,侧身让他进来。屋里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墙上还挂着一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旧军号。
“张爷,陪您喝两盅。”林烨把酒菜放在小桌上。
张爷没客气,拿出两个酒杯:“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林烨给他斟满酒,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确实有点事,想跟您请教。”
两人碰了一杯,林烨直接切入主题:“张爷,您见识广。您觉得,咱们这儿的工厂,要是想接点南边的活儿,比如加工些螺丝螺母之类的小零件,有戏吗?”
张爷抿了口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怎么?你小子刚倒腾完邮票,又琢磨上这个了?胃口不小啊。”
“穷则思变嘛。”林烨坦然道,“总不能坐吃山空。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可能给厂里,也给家里,找条正经的活路。”
张爷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道:“路子,不是没有。南边现在确实缺这些东西。但难点不在生产,而在两头:一头是怎么让厂里点头,另一头是怎么把东西运过去,换成钱。”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中间,牵扯到计划外的物资调拨,长途运输,结算…都是麻烦事,一不小心,就是投机倒把。”
林烨心中一动,张爷果然门清!“那…依您看,如果真想干,该怎么入手?”
张爷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先得在厂里找个能顶事的人,打通环节。然后,得在南边有个可靠的接应点,最好是挂靠在某个单位名下,走集体对集体的名义,风险小点。”他瞥了林烨一眼,“不过,这都需要过硬的关系和本钱。你小子,现在有吗?”
林烨听出了张爷话里的试探和提醒。他沉吟片刻,坦诚道:“本钱有一些,关系…正在找。张爷,您要是有门路,或者能指点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他没有许下空头承诺,而是摆出了学习和合作的姿态。
张爷放下酒杯,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条简单的路线图:“粤省,鹏城。那边现在搞建设,什么都缺。你要真有心思,得派人过去摸情况,建立联系。厂里这边,我可以帮你问问几个老伙计,但成不成,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已经是极大的帮助了!林烨心中振奋,连忙举杯:“多谢张爷指点!我敬您!”
这一晚,一老一少聊了很多。从南方的见闻到北方的局势,张爷虽然话不多,但每每点到关键,让林烨对当下的环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越发觉得,张爷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退伍老兵。
告别张爷,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微凉,林烨的心却火热。
废料处理是短线,标准件加工是中线,而张爷指出的南方路线,则是他长远规划的关键一步!三步走战略,越来越清晰了。
然而,他刚走到自家巷口,就察觉到一丝异样。几个黑影在巷子深处一闪而过,动作鬼祟。
林烨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看来,李有才,或者别的什么人,已经忍不住要伸手了。
也好,是时候再敲打敲打一些不安分的人了。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迈步朝家里走去。
暗流已至,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