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立于洛阳城的应天门前,手中摩挲着那枚被他掷在地上又拾起的传国玉玺。玉玺边角虽缺,却更显厚重,仿佛沉淀了数百年的烽烟。身后,十万铁甲军列阵肃立,甲叶碰撞声在清晨的薄雾中格外清晰,远处的洛水泛起粼粼波光,将朝阳的金辉碎成万点星辰。
“将军,南楚旧地已遣人安抚,赋税减免令已张贴各州,百姓们……”赵烈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刚从淮南回来,靴底还沾着江南的泥,“百姓们在路边摆了案,供着清水,说这是百年未见的仁政。”
林缚没有回头,目光越过巍峨的宫墙,落在洛阳城的街巷深处。那里,炊烟正袅袅升起,卖豆浆的挑子叮当作响,孩童的嬉笑声穿透晨雾——这是他二十年前在龙安城挑水时,从未敢想象的景象。
“仁政不是贴在墙上的纸。”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是让挑水的汉子能娶上媳妇,让织麻的妇人能给孩子添件新衣,让街头的乞儿能捧上一碗热粥。”他将玉玺交给身后的苏眉,“收好吧,这东西,压了太多帝王的贪心,该让它歇歇了。”
苏眉接过玉玺,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质,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龙安城的清晨,林缚挑着水桶从她家门口经过,桶沿晃出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和此刻洛水的波纹竟有几分相似。她轻声道:“昨夜收到漠北急报,赵烈将军收服的北狄部落,已开始学习耕种,他们的首领说,要让草原长出庄稼,不再靠马刀讨生活。”
“那就给他们送农具,派农师。”林缚淡淡道,“草原的风硬,得教他们种耐旱的粟米。”
正说着,李信从东侧角门快步走来,甲胄上还带着露水:“将军,南楚旧臣联名递了折子,说想恢复科举,选些年轻人出来做事。”他将一本厚厚的折子呈上,封面写着“南楚荐贤录”,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
林缚翻开折子,里面的字迹或娟秀或刚劲,记录着各地推荐的人才:有在乡野教书的老秀才,有擅长治水的工匠,有能算出亩产的账房先生,甚至还有几个曾摆摊算卦的术士——李信在旁解释:“这些术士懂天文,测农时比钦天监还准。”
“科举可以恢复,但规矩得改。”林缚提笔在折子上批注,“考策论,不考八股;看实绩,不看门第。让那些种过田、治过河的人来考,考中了直接派到县里当差,三年后百姓说好,再往上升。”他顿了顿,看向李信,“你去办这件事,告诉他们,朝廷不缺官,缺的是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的官。”
李信领命而去,刚走出两步,又被林缚叫住:“等等,让工部把新造的曲辕犁画成图,附在考策论的题目里,问他们怎么改进才能让北地的冻土也能用——光会写文章没用,得懂庄稼人的难处。”
苏眉看着林缚专注的侧脸,忽然笑道:“还记得在龙安城,你帮我修水车吗?那时你说,做事得顺着水的性子来,不然再大的力气也白搭。”
林缚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是啊,治国和修水车一个理,得顺着百姓的性子。他们盼安稳,咱就别折腾;他们盼吃饱,咱就多种地;他们盼孩子有书读,咱就多盖学堂。”他望向西侧的贫民窟,那里曾是洛阳城最乱的地方,此刻却有工匠在拆旧屋,准备盖新的瓦房——按照新颁布的“民居改良令”,朝廷出一半材料,百姓出一半力,三个月内要让所有破屋换上新顶。
“将军,宫里的人来问,登基大典要定在何时?”张颌从宫门内走出,手里捧着一套明黄色的龙袍,丝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缚的目光落在龙袍上,又转向远处田埂上弯腰插秧的农人,摇了摇头:“登基大典不急,先把秋收的种子备好。告诉宫里的人,龙袍收起来,我穿这身铁甲更自在。”他指了指身上的玄甲,甲叶上的划痕是攻破幽州时留下的,“这上面的每道印子,都比龙袍上的金线金贵。”
张颌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末将明白。”转身时,他看到几个孩童举着木剑从街上跑过,嘴里喊着“保家卫国”,忽然觉得将军说得对——江山不是靠龙袍撑起来的,是靠这些带着稚气却眼神坚定的孩子,靠田埂上的农人,靠工坊里的工匠,靠每一个盼着好日子的普通人。
午后,林缚带着几个侍卫,微服走到洛阳城的市集。刚收摊的菜农正和小贩算账,铜钱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布庄的老板娘在给一个老妇人量尺寸,说要做件耐穿的棉袍;街角的学堂里传来朗朗书声,先生正领着学生读“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一个卖糖画的老汉认出了他,慌忙要下跪,被林缚扶住。老汉颤巍巍道:“将军,俺家娃考上县里的学堂了,用的就是您说的新法子,考的是怎么种好麦子——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林缚看着老汉手里的糖画,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却被他捏在布满老茧的手里,递向身边的小孙子。那孩子接过糖画,却先舔了舔老汉的手背,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先吃。”
林缚忽然笑了,转头对苏眉说:“你看,这才是真的龙。”
苏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祖孙俩的笑容,是市集上此起彼伏的吆喝,是远处田地里新插的秧苗在风中摇晃——这些寻常景象,比任何龙袍玉玺都更让人安心。
傍晚时分,漠北、江南、淮南的急报同时送到。漠北的赵烈说,草原上试种的粟米发了芽;江南的苏眉(此处为另一同名官吏)奏报,新修的水渠让万亩旱地变成了水田;淮南的李信附了张清单,列着新选出的二十个官吏,每个人的履历上都写着“曾种过十年地”“修过三座桥”“教过百个学生”。
林缚将这些急报铺在地上,像拼一幅巨大的地图。苏眉在旁研墨,看着他在每份急报上都批下“准”字,最后在空白处写下:“江山万里,不在金銮殿上,而在田垄之间,屋檐之下。”
夜色渐浓,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大地上的星子。应天门前的铁甲军换了岗,甲叶碰撞声依旧清脆,却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安宁。林缚站在门楼上,望着这片被灯火温暖的土地,忽然明白——所谓争霸天下,从来不是为了那枚玉玺,而是为了让每个夜晚的灯火都能安心亮起,让每个清晨的炊烟都能自由升起。
他转身下楼时,脚步轻快了许多。明天,他要去看工部新造的曲辕犁,要去学堂听孩子们读书,要去田埂上问问农人,今年的雨水够不够。这些事,比登基大典重要多了。
江山万里,系于一念。这一念,是百姓的温饱,是孩童的笑脸,是烟火人间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