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死死地攥着那本沾满了鲜血和罪恶的黑账,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迸发出的,是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成灰的、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杀气!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激动!
苏念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仇恨的火焰包裹、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成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的男人,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一丝尖锐的刺痛。
复仇,固然重要。
但她不希望,这个男人,在复仇的路上,被仇恨彻底吞噬,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她缓缓地伸出手,用自己那双还带着几分凉意、却无比温柔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他那只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大手上。
然后,她一根一根地,将他那几乎要将账本捏碎的手指,轻轻地掰开,将那本沉甸甸的罪证,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陆景深,”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捧清凉的泉水,浇在他那即将沸腾的心上,“报仇,不急于一时。”
她将那本黑账和汇款单,小心翼翼地收好,藏进了箱子的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蹲下身,仰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的、仿佛能洗涤一切罪恶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轻声问道。
陆景深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依旧泛着血丝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是小年夜。”苏念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比窗外月光还要温柔的笑容,“按照村里的规矩,小年夜,要祭灶,要扫尘,要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留在过去。”
她顿了顿,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抚平了他那因为愤怒而紧紧蹙起的眉头。
“那些人,那些债,我们一笔都不会忘。”
“但今天,”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让你,先忘了他们。只记住,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该过年了。”
陆景深的心,被她那温柔的眼神和话语,狠狠地触动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昏黄灯火下,神情温柔、眼神坚定的女人,那颗因为仇恨而早已变得坚硬如铁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柔软。
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那满腔的杀气和戾气,一点一点地,压回了心底。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虽然依旧冰冷,却已经不再有刚才那骇人的疯狂。
他看着苏念,看着她那张因为熬夜而略显憔悴的清丽脸庞,看着她那双因为自己而布满担忧的眸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只顾着自己的仇恨,却忘了,这个女人,为了他,又付出了多少。
“你坐着。”
他突然开口,沙哑的嗓子,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苏念一愣。
只见陆景深,竟然拄着那根木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他便一瘸一拐地,却无比坚定地,走到了那口崭新的水缸前。
他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倒进盆里,然后,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
那动作,充满了仪式感。仿佛要洗去的,不是手上的灰尘,而是那沾染了半生的、罪恶的血腥。
洗完手,他便径直走进了那个由他亲手砌起来的、小小的厨房。
“我来。”
他回头,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呆住的女人,那张常年冰封的俊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笨拙的、却又无比认真的温柔。
苏念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在她那小小的厨房里,有些笨拙地,生火、淘米、切菜。
他的腿脚依旧不便,动作也远谈不上娴熟。但他那双曾经只握过钢枪和刺刀的手,此刻,在握着菜刀时,却显得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虔诚。
苏念的眼眶,毫无预兆地,又一次,红了。
她没有去帮忙,只是默默地,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为了她,甘愿洗手作羹汤的男人。
看着这个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属于他们的家。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那颗漂泊了两世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陆景深做的,只是一碗最简单的、卧了两个荷包蛋的疙瘩汤。
但当那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疙瘩汤,被他亲手端到苏念面前时,苏念却觉得,这比她两辈子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就着昏黄的灯光,安静地,吃着这顿迟来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年夜饭”。
窗外,寒风呼啸。
屋内,温暖如春。
然而,就在这份难得的温馨和宁静,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候——
“砰、砰、砰。”
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那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苏念和陆景深的动作,同时一顿。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冰冷的、了然的警惕。
这么晚了,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