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骸骨,没有幻境。第三层“论道台”,空旷得令人心悸。唯有一座孤零零的圆形石台悬浮在虚无之中,石台对面,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霞光之中,看不清具体形貌,唯有一双眼睛穿透光晕,平静地注视着踏上石台的小队六人。那目光古老、深邃,带着洞悉世事的漠然,仿佛只是这无尽时空的一个旁观者。一种非人非妖、非仙非魔,却又包容万象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修道者,”一个平和却直抵灵魂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众人识海中回荡,“为何修道?”
声音落下,石台上空浮现出巨大的金色梵文——“道”。一股无形的威压随之降临,如同山岳,又似深海,并非要摧毁肉体,而是直接拷问灵魂本源,撼动着每个人修行的根基。
李砚舟首当其冲。他面色肃穆,双手合十,周身佛光自然流转,试图以精纯佛理回应:“为证菩提,为渡苦厄,为众生离苦得乐。”他身后,一尊模糊却庄严的大日如来虚影缓缓显现,金色佛光普照,带着慈悲与威严,试图驱散那无形的灵魂威压,稳固自身道心。
“渡?”霞光中的妖仙声音无悲无喜,那“道”字微微一转,一股截然不同的意蕴散发出来——冰冷、枯寂,如同万物凋零的深秋,“苦厄如海,众生如蚁。渡得几人?渡尽几时?”
随着他的话语,李砚舟身后的大日如来虚影猛地一暗!原本璀璨的金光仿佛被泼上了一层深沉的暮色,变得晦暗、沉重,那悲悯的面容竟隐隐透出一丝悲苦与无力,仿佛自身也陷入了无边的苦海挣扎。
李砚舟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晃动,周身佛光剧烈明灭,如同风中残烛。大日如来,佛光普照,本应克制妖邪,此刻竟被对方以天道枯荣之理反制!那“道”字蕴含的枯寂之意,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在佛影之上。
“求长生不朽!”江照夜踏前一步,眼中血芒未消,带着桀骜。他手中噬血枪嗡鸣,指向妖仙,“打破命轮,我命由我!”
妖仙的目光转向他。“不朽?”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强如妖神,亦化残魂。尔等血肉之躯,妄求不朽,岂非蚍蜉撼树?”随着“树”字落下,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瞬间笼罩江照夜。他脸色骤变,仿佛瞬间经历了千百年时光冲刷,皮肤失去光泽,一股发自骨髓深处的虚弱感蔓延开来,手中的噬血枪都似乎沉重了几分。
洛冰凝眉头紧锁,周身寒气本能地弥漫:“达到绝巅,守护所珍视之物。”
“守护?”妖仙的目光扫过她,“冰封万物,终有消融之时。守护之力,终成禁锢之牢。你所珍视,亦终将逝于时光长河。”洛冰凝身体一僵,指尖凝聚的冰晶竟无声地出现细微裂痕,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对失去的恐惧,悄然地影响她的心神。
冥夜握刀的手青筋微凸,眼神锐利,却沉默着。他之道,无需言说,只在刀锋所指。
无形的道韵威压越来越强,如同巨大的磨盘,碾压着小队每一个人的心神,动摇着他们的道基。李砚舟嘴角溢血,佛光黯淡到了极点。江照夜身体微躬,抵抗着那侵蚀生机的腐朽。洛冰凝眼神中冰蓝光芒闪烁不定。
就在这心神即将被彻底压垮的瞬间,一直静立在众人身后、双手捧着那朵温润如玉的生命之花的望舒,轻轻抬起了头。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那沉重的道韵威压,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每个人的心田。
“道法自然。”
随着这四个字出口,她手中的生命之花骤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华。那不是对抗的锋芒,而是包容万物的生机。翠绿色的光晕温柔地扩散开来,笼罩住心神摇摇欲坠的队友们。
她看向石台对面那霞光中的身影,眼神清澈而坚定,继续道:“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生死枯荣,皆是天道流转。修道,非为逆天,非为不朽,非为掌控。而是……”她微微一顿,手中的生命之花光华流转,映照着她宁静的面容,“明心见性,循道而行,如这花,应时而生,应时而谢,尽其本分,活其真意。守护珍视之物,因其存在本身即是道的一部分,即便终将消逝,其存在时的光芒,亦在道中。”
她的话语朴实无华,没有高深佛理,没有狂暴战意,只有对生命本身最质朴的感悟。那“道法自然”四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妖仙浩瀚如海的道韵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众人同样如此。
石台上方那巨大的、散发着枯寂衰败之意的“道”字,在望舒话语出口的瞬间,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浑然莫测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柔和力量所撼动。字迹边缘的金光开始不稳,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那束缚着大日如来虚影的枯寂枷锁,悄然出现裂纹。
笼罩全场的沉重威压,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松动!
霞光中的妖仙,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流动的霞光微微一顿,那双穿透光晕的古老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望舒手中那朵生机盎然的白花,以及她清澈见底的眼神。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
“道法自然……”妖仙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那巨大的“道”字,连同弥漫整个论道台的无形威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消解、淡化,最终彻底湮灭于虚无。
石台依旧悬浮在虚无中,对面的霞光身影却开始变得透明、稀薄。
“此关,过。”最后三个字在识海中回荡,那霞光身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只余下石台中心,一道通往最终层的阶梯缓缓浮现。
李砚舟长舒一口气,黯淡的佛光重新稳定。江照夜挺直了腰杆,那股侵蚀生机的腐朽感消失无踪。洛冰凝指尖的冰晶恢复剔透。千江月看向望舒,眼中充满敬佩。冥夜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深深看了一眼望舒手中那朵光华内敛、却依旧散发着温暖生机的生命之花。
没有言语,小队再次踏上阶梯。这一次,气氛凝重如铅。下方三层已是险死还生,那最终层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何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