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无数支火把撕裂,唐军大营如同苏醒的巨兽,发出低沉而有序的轰鸣。战鼓未擂,号角未鸣,但那股肃杀之气,已随着清晨的寒雾,弥漫四野。
尉迟恭与程名振顶盔贯甲,立于中军大纛之下。尉迟恭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握着钢鞭的大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肃杀。程名振则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摩挲着手中的马槊,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嗜战的光芒。
“他娘的,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了!,叔,一会儿看侄儿先登破墙!”程名振瓮声瓮气地说道。
尉迟恭瞥了他一眼,声音低沉:“程蛮子,莫要忘了陛下与吴将军的方略。今日是‘示形’,非是强攻。你若敢擅自突击,坏了大事,某定不饶你!”
程名振嘿嘿一笑,拍了拍胸甲:“放心!侄儿晓得轻重!吓唬人嘛,俺最在行!保管让坞里那些龟孙子尿裤子!”
随着尉迟恭一声令下,两万唐军步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浩浩荡荡开出大营。
步卒阵列严整,刀盾在前,长枪如林,弓弩压后,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地上,引得大地微微震颤。骑兵分列两翼,玄甲精骑居中,人马皆披重甲,只露双眼,沉默前行,那股冰冷的铁血气息,比喧嚣更能震慑人心。庞大的攻城器械——楼车、云梯、冲车、抛石机,在牛马和辅兵的拖拽下,发出吱呀呀的声响,缓缓而行,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山峦。
队伍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反而旌旗招展,鼓号齐鸣,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势。朝阳初升,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如林的枪戟和冰冷的铁甲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数万人的队伍,拉出数里长的行列,如同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直扑黑石坞!
黑石坞,依山而建,墙高近四丈,以黑石垒砌,坚固异常。坞墙之上,哨楼林立,垛口后人影绰绰,早已发现了唐军的动向。
“唐军!是唐军主力来了!”
“好多……好多人!还有攻城车!”
“快!快去禀报坞主!”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坞墙。守军的呼喊声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们大多是本地征召的庄丁、各姓宗族的私兵,何曾见过如此正规、如此庞大的军队,尤其是那沉默行进的玄甲骑兵,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坞堡中心,最高的碉楼内,坞主崔弘度面沉似水,扶着垛口,死死盯着远处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唐军。他年约五旬,面容精悍,眼神阴鸷,一身锦袍外罩着皮甲,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在他身后,几名崔氏核心子弟和依附于崔家的几家小姓家主,个个面色惨白,腿肚子都在打颤。
“坞……坞主,唐军势大,这……这可如何是好?”一名王姓家主声音发颤地问道。
崔弘度冷哼一声,强自镇定:“慌什么!我黑石坞墙高池深,存粮足可支撑半年!唐军远来,利在速战,只要我等坚守不出,待其粮尽,自然退去!况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盖苏文大将军已有安排,北方援军不日即至!届时内外夹击,唐军必败!”
他这番话,半是安抚,半是给自己打气。但看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唐军阵列,尤其是那些高大的攻城器械,他心中实则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唐军此番,看来是志在必得!
“传令下去!所有人各就各位,滚木礌石、金汁火油,都给老子准备好!弓弩手全部上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更不许出战!违令者,斩!”崔弘度厉声下令,试图用严酷的军令压制住内部的恐慌。
命令传达下去,坞墙上又是一阵骚动。守军们手忙脚乱地将各种守城物资搬运到位,弓弩手紧张地搭箭上弦,望着城外越来越近的唐军,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辰时三刻,唐军主力抵达黑石坞外三里,依着地势,开始从容不迫地展开阵型。步卒方阵在前,如同铜墙铁壁;骑兵游弋两翼,封锁通道;攻城器械则在辅兵的操控下,于阵后开始组装,发出令人牙酸的木材摩擦声。整个过程井然有序,鸦雀无声,唯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种沉默,比震天的呐喊更让人恐惧。黑石坞墙上的守军,都能清晰地看到唐军士兵那冷漠而坚定的眼神,感受到那股百战精锐才有的、如同实质的杀气。
尉迟恭与程名振在亲兵护卫下,策马来到阵前,距离坞墙约一箭之地停下,仔细观察着坞堡的防御。程名振故意挥舞着马槊,对着坞墙方向哇哇大叫:“里面的高丽崽子听着!俺乃大唐程名振!识相的赶紧开门投降,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打破坞堡,鸡犬不留!”
他嗓门洪亮,声震四野,虽隔着距离,话语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坞墙之上,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不少守军面露惧色,窃窃私语。
崔弘度在碉楼上听得真切,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敢回应,只是死死攥着拳头。
就在这时,唐军阵中,数架体型最为庞大的抛石机已然组装完毕。
随着指挥官令旗挥下——
“嗡——!”
巨大的配重块落下,长长的抛臂猛地扬起,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出高高的抛物线,狠狠地砸向黑石坞!
“躲避!快躲避!”坞墙上惊呼声四起。
“轰!!!”
“轰隆隆!!!”
巨石并非瞄准人员密集处,而是重重地砸在坚固的坞墙墙体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黑石垒砌的墙体剧烈震动,石屑纷飞,被砸中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凹坑和裂纹!虽然未能一击破墙,但这恐怖的威力,足以让所有守军胆寒!
这仅仅是开始。
唐军并未发动步兵冲锋,而是不紧不慢地,用抛石机和床弩,持续对坞墙进行远程打击。巨石、弩枪,如同雨点般落下,虽然大部分被坞墙挡住,但那种持续不断的、仿佛永无止境的轰击,对守军心理的摧残是毁灭性的。每一次巨响,都让坞墙上的守军心脏紧缩,每一次震动,都让他们感觉脚下的城墙似乎随时会坍塌。
与此同时,在黑石坞内部,恐慌与猜忌正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