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雨,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腥腐气息,瓢泼而下。
这雨,被称为“腐雨”,是近十年才出现在万灵仙宗地界边缘的异象。据说与那些从世界裂隙中渗出的邪魔污染有关。雨水落在迎仙台光洁如镜的白玉地面上,并未如常水般溅开,反而像粘稠的油脂,丝丝缕缕地向下渗透、晕染,留下一片片令人作呕的墨绿污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植物的怪味。
偌大的迎仙台,本该是仙宗喜庆迎宾之所,此刻却被这墨绿腐雨笼罩,喜庆的红绸在雨水的浸染下颜色暗沉,透着一股子不祥。前来观礼的宾客们撑着各式各样的避雨法器,五光十色的光晕在墨绿雨幕中闪烁,却驱不散那股压抑沉闷的气氛。窃窃私语声在雨声中嗡嗡作响。
“这鬼天气……腐雨越来越频繁了,邪魔的爪子怕是要伸过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遗尘谷’那边收容的污染者又多了三成……”
“唉,大好的日子,摊上这雨,晦气!”
“啧,最晦气的怕不是这新郎官吧?一个觉醒了花仙血脉的……男花匠?苏家小姐也是仙宗内门弟子,这亲事本就透着古怪……”
“嘘!小声点!那可是林风师兄的未婚妻……哦不,是前未婚妻?嘿嘿,今天这退婚宴,可有得瞧了!”
议论的中心,是迎仙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荆青冥。
他身上穿着簇新的、象征着新郎身份的暗红色喜服,布料是好料子,裁剪也得体,但穿在他身上,却像是套着一层不合身的壳。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墨绿色的水痕在红绸上蔓延,如同爬行的毒虫。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甚至透着一股青松般的韧劲。可这份挺拔,在周遭无数或怜悯、或嘲弄、或纯粹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显得异常单薄和……格格不入。
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是一块被腐雨冲刷了千万年的石头。唯有那紧抿的、几乎失去血色的薄唇,和隐藏在宽大袖袍下、死死攥紧以至于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花仙血脉。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从幼时觉醒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记得清楚,那年不过七岁,村头王二叔家的灵田闹虫害,眼看精心培育的“玉露禾”就要枯死。他凭着本能,催动体内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花仙之力,引来了数十只专食害虫的“彩翼蜂”,解了燃眉之急。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能帮上忙,能被人需要。可换来的,是王二叔惊恐嫌恶的眼神,以及毫不留情的呵斥:“滚开!小怪物!娘娘腔!谁让你用这些邪门歪道碰我的灵禾!”
“娘娘腔”的骂名,伴随着“花仙血脉”的烙印,从此如影随形。在崇尚剑修、法修,追求刚猛霸烈力量的仙宗地界,一个拥有花仙血脉的男子,注定是异类,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那些鄙夷的目光,刻薄的言语,像细密的针,日复一日扎在他心上。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低头,习惯了将自己对花草那份天生的亲近与感知小心翼翼地藏在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污秽。
直到遇见苏清漪。
那个如月光般清冷皎洁的少女,在一次仙宗组织的灵植辨识会上,对他关于一株罕见毒草特性的见解投来了惊讶而赞赏的一瞥。那一刻,荆青冥灰暗的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束光。她不像旁人那样嘲笑他的血脉,反而对他的“花语”能力流露出兴趣。她的接近,她的微笑,她偶尔流露的脆弱与依赖,都让荆青冥那颗被冰封已久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和悸动。
他将她视为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是这冰冷世界唯一肯正视他、接纳他的救赎。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将全部的希望和卑微的爱意都倾注其中。苏家提出联姻,他欣喜若狂,仿佛多年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他的人生终于可以走上一条被祝福、被认可的道路。
他珍视那株定亲信物——青冥草。那是他父亲,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老花匠,在他觉醒血脉那日,从后山悬崖峭壁的缝隙里,用命采回来的。草如其名,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纯净的青碧色,叶片细长坚韧,边缘带着若有若无的银芒。父亲说,这草有灵性,能护心脉,镇神魂。荆青冥一直将它视为自己与父亲之间沉默的羁绊,更在定亲后,将它视作与苏清漪之间美好未来的象征。
然而,此刻。
这象征,即将被无情地碾碎在这墨绿腐雨之中。
“嗒…嗒…嗒…”
清脆而冰冷的玉履敲击声,穿透雨幕的嘈杂,清晰地传入荆青冥耳中。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缓缓抬起头。
苏清漪来了。
她依旧很美,甚至比往日更加光彩照人。一袭流云般的月白色法衣,纤尘不染,袖口和裙裾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流云纹,行走间如水波荡漾,将她衬托得如同九天仙子临凡。一件薄如蝉翼的避雨纱罩在她头顶,任凭外面的腐雨如何倾泻,也无法沾染她分毫。她身姿婀娜,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眼神却锐利如冰锥,直直地刺向荆青冥。
她的身后,半步之遥,跟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一身内门精英弟子的玄金色劲装,在阴暗的雨幕中熠熠生辉,仿佛自身就是光源。面容英俊,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那股刻意流露的倨傲和志得意满,破坏了几分英气。他便是林风,万灵仙宗年轻一代的翘楚,金系天灵根,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胜利者优越感的笑意,目光扫过荆青冥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两人一前一后走来,白衣胜雪,金衣耀目,在这污浊的雨幕和满场宾客复杂的目光中,如同一对璧人,瞬间夺走了所有的光彩,也将站在中央、一身湿漉漉红袍的荆青冥,彻底映衬成了滑稽的背景板。
宾客们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三人身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剩下腐雨敲打地面和法器护罩的沉闷声响。
苏清漪在荆青冥面前三步处停下。她微微扬起下巴,那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荆青冥。”她的声音清脆,如同碎冰相击,清晰地传遍整个迎仙台,不带一丝温度,“今日请你来,是想当着仙宗诸多同道的面,将一件旧事,彻底了结。”
荆青冥的指尖在袖中猛地刺入掌心,一丝尖锐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瞬间被撕裂的万分之一。他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带给他温暖与希冀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陌生。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最后的宣判。
苏清漪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沉默,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她伸出那只保养得宜、白皙如玉的手,掌心向上。
“拿来吧。”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索要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当初定亲时交换的信物,那株青冥草。”
荆青冥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伸入怀中,动作僵硬得仿佛那不是他的手。指尖触碰到一个温润微凉的玉盒,那是他特意用寒玉雕琢而成,只为温养那株寄托了他所有美好念想的灵草。
他取出玉盒,盒身古朴,散发着淡淡的凉意。他双手捧着,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递向苏清漪。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玉盒上,仿佛透过玉璧,还能看到里面那株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的小草。
苏清漪没有接。
她看着荆青冥捧着玉盒的手,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烦,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不必了。”她轻启朱唇,吐出的话语却比腐雨还要冰冷蚀骨,“此物于我,早已是多余。今日,便在此做个了断。”
话音未落,她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五指突然张开!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荆青冥手中的玉盒!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这死寂的迎仙台上,显得格外刺耳。
那方温润的寒玉盒,在荆青冥的眼前,在无数宾客的注视下,被一股沛然巨力凭空捏碎!玉屑如同细碎的冰晶,混合着墨绿的雨丝,簌簌落下。
玉盒破碎,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青冥草。
青冥草静静地躺在破碎的玉盒残骸中,暴露在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墨绿腐雨之下。它那青碧色的叶片依旧舒展着,叶脉间流动着淡淡的银芒,仿佛蕴藏着星辰的微光,在周遭的污浊与破碎中,透着一股倔强而纯净的生命力。草株不过三寸高,却凝聚着荆青冥父子两代人的心血与期望,此刻却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
荆青冥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那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草。
然而,苏清漪的动作更快,更决绝。
她那悬在空中的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
一股更加凌厉、更加霸道的力量瞬间爆发,不再是隔空摄物,而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意志,狠狠碾压而下!
目标,正是那株失去了玉盒庇护的青冥草!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荆青冥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的身体猛地前倾,目眦欲裂,袖中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骨骼摩擦的轻响。那是他珍视如命的东西,是他灰暗人生中仅存的光亮象征,更是他与沉默寡言的父亲之间,那如山般厚重却无言的爱意见证!
可是,晚了。
那沛然莫御的力量,已然降临。
“噗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闷响。
在无数道或惊愕、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那株象征着承诺、象征着过去美好、也象征着荆青冥最后一点尊严与念想的青冥草,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地、残忍地碾在了冰冷潮湿的白玉地面上!
草叶瞬间破裂,翠绿色的汁液混合着玉盒碎裂时残留的冰屑,迸溅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荆青冥湿透的喜袍下摆,留下几点刺眼的污痕。那原本坚韧舒展的叶片,被无情地压扁、扭曲,如同被践踏过的蝼蚁。叶脉间流转的淡淡银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黯淡、熄灭。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的悲怆气息,如同涟漪般从破碎的草株上弥漫开来,瞬间便被周围浓重的墨绿腐雨气息所吞没。那气息微弱到几乎无人察觉,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荆青冥的心脏最深处。
信仰崩塌的声音,清晰可闻。
【花仙血脉…果然…一文不值…】
一个冰冷彻骨、充满自嘲与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魂。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隐忍,所有因她而生的卑微希望,都在这一刻,随着这株青冥草的破碎,被碾成了齑粉。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连同灵魂,都在这墨绿的腐雨中被冲刷得支离破碎。
苏清漪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她看着地上那滩被碾碎的青绿与玉白混合的污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现在,你明白了?”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荆青冥的心上,也凿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荆青冥,你我的婚约,便如这地上的残草碎玉,早已该随风而逝。”
她微微侧身,目光扫过全场宾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宣告意味:
“我苏清漪,万灵仙宗内门弟子,岂能嫁予一个身负花仙血脉、注定只能与草木为伍、柔弱不堪的男子?这不仅是我的耻辱,更是仙宗之耻!我辈修士,当持剑斩邪,护佑苍生!而他?”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荆青冥身上,那目光里的鄙夷和厌弃,如同实质的尖刀。
“连这污浊腐雨都避之不及,一身狼狈,如何配得上我?如何能成为我修行路上的道侣?不过是个…累赘!”
“累赘”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整个迎仙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墨绿的腐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倾泻着,发出沉闷的“哗哗”声,像是在为这场闹剧伴奏。
荆青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羞辱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地低着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脚下破碎的青冥草残骸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那抹暗红,在墨绿的雨痕和青绿的草汁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厉。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苏清漪那句冰冷的“累赘”,在脑海中反复回荡,如同魔咒。那些幼年时被骂“娘娘腔”的记忆,那些在仙宗边缘小心翼翼生存的日子,那些因血脉而遭受的无数白眼和讥讽……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和此刻深入骨髓的羞辱,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疯狂地积聚、咆哮!一股毁灭般的戾气,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就在荆青冥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狂暴的情绪吞噬,理智的堤坝即将崩溃的瞬间!
“哼!”
一声充满不屑与嘲弄的冷哼,如同冰冷的金铁交鸣,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是林风。
他上前一步,与苏清漪并肩而立。金色的劲装光芒流转,将他衬托得如同骄阳,与荆青冥的狼狈落魄形成天壤之别。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几乎将头埋进尘埃里的荆青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讥诮弧度。
“清漪说得极是。”林风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清晰地传开,“仙道艰难,劫难重重。如今邪魔污染肆虐,正是我等修士披荆斩棘、匡扶正道之时!一个连自身血脉都掌控不了,只会侍弄些花花草草的‘花仙’……呵。”
他刻意加重了“花仙”二字,引得周围一些宾客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这等无用之辈,也妄图攀附清漪师妹?简直是痴心妄想!清漪师妹心怀大志,道心坚定,岂能被此等累赘拖累?”林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荆青冥,“今日清漪师妹当众退婚,斩断尘缘,正是明智之举!荆青冥,你若有半分自知之明,就该识相些,自己滚出仙宗地界,找个无人角落了此残生,莫要再污人眼目!”
话音落下,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被苏清漪碾碎的青冥草残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残忍的快意。似乎觉得这羞辱还不够彻底,不够彰显他林风的威严和胜利。
只见林风右手微抬,食中二指并拢,指尖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金芒!那光芒锐利无比,蕴含着纯粹而霸道的金系灵力,仿佛能切割万物!一股凌厉的剑意瞬间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这等污秽之物,留着也是碍眼!”林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
“咻!”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剑芒,如同闪电般从他指尖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地上那滩早已破碎不堪、混合着荆青冥血迹的青冥草残骸!
这哪里是要清除“碍眼之物”?分明是要将荆青冥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尊严,连同那残草一起,彻底地、从物理意义上,灰飞烟灭!
荆青冥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那道疾射而来的、要将一切彻底抹杀的金色剑芒!一股狂暴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催动那微薄的花仙之力去阻挡,哪怕是以卵击石!
然而,就在那道凌厉的金色剑芒即将彻底湮灭地上残骸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仿佛从九幽地底传来,又像是九天雷霆在厚重的云层深处炸开!整个迎仙台,不,是整个万灵仙宗的山门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白玉地面如同水面般起伏,无数宾客站立不稳,惊呼着跌倒在地,避雨法器的光芒一阵乱闪。
天空,那原本只是墨绿阴沉的天幕,骤然变得漆黑如墨!翻涌的乌云仿佛沸腾的粘稠沥青,剧烈地搅动、旋转起来!
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模糊的人面轮廓,在那漆黑的天幕旋涡中心,缓缓浮现!
那“面孔”空洞的眼窝处,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两轮沉沦的血月,冰冷、邪恶、充满毁灭一切的贪婪,穿透层层雨幕,漠然地俯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众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远超墨绿腐雨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颤栗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迎仙台!
林风指尖射出的那道金色剑芒,在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和恐怖威压下,如同投入沸水中的雪花,瞬间扭曲、黯淡,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在距离地面残骸仅剩寸许的地方,“啵”的一声,彻底溃散,化为点点金芒湮灭。
林风脸色剧变,那志得意满的倨傲瞬间被惊骇取代,猛地抬头望向那恐怖的天象!
苏清漪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向林风身边靠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所有的宾客,无论是长老还是弟子,此刻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邪…邪魔!!”
“天啊!那是什么怪物?!”
“快跑!是高级污染源!跑啊——!”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瞬间打破了死寂,整个迎仙台乱作一团!
唯有荆青冥。
在那股毁灭性的恐怖威压降临的瞬间,在那巨大魔面猩红目光的注视下,他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甚至带着一丝……渴望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惊醒,轰然爆发!
他依旧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一只手还下意识地伸向那滩被碾碎的青冥草残骸的方向。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不闪不避地迎向天空中那两轮猩红的“血月”!
那目光中,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屈辱,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血脉深处悸动牵引的、诡异的专注。
就在他抬头与那魔面“对视”的刹那!
天空中,那巨大的、由浓稠如实质的污秽能量构成的魔面,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空洞眼窝中的两点猩红,光芒骤然暴涨!
紧接着,一道直径足有丈许、粘稠如同融化沥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与极致污染气息的漆黑巨柱,从那魔面张开的口中,如同倾倒的擎天巨柱,撕裂墨绿雨幕,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势,精准无比地朝着迎仙台中央——
朝着那个依旧半跪在地、仰头望天的孤零零红袍身影——
荆青冥,当头轰下!
毁灭的气息,如同冻结万载的寒冰,瞬间将荆青冥彻底淹没。那从天而降的、粘稠如活物沥青的漆黑巨柱,尚未及身,恐怖的压力已经先一步降临,仿佛亿万钧重担狠狠砸在他的脊梁上!
“咔嚓!”
他身下坚硬的白玉地面,以他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炸开!碎石和玉屑被无形的力场卷起,又被那巨柱裹挟的污秽能量瞬间侵蚀,化为齑粉。
荆青冥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揉捏!血液似乎凝固了,呼吸被彻底剥夺,肺叶如同被塞进了滚烫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极致的压迫感,不仅仅是作用于肉体,更像是有无数根冰冷滑腻的触手,直接探入他的识海,疯狂搅动,要将他的灵魂都撕扯出来、彻底污染!
视野在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占据。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粘稠、蠕动、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腐朽恶臭的污秽!他甚至能“看”到黑暗深处,有无数扭曲、怪诞、无法名状的阴影在尖啸、在蠕动,向他投来贪婪的注视。
【要死了…】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中。在绝对的、碾压性的恐怖力量面前,他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屈辱、愤怒、不甘,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连带着苏清漪那冰冷的“累赘”二字,林风那刺目的金芒,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死寂的黑暗里,唯有源自血脉深处的那一丝悸动,非但没有被这恐怖的污染威压碾碎,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变得炽热、清晰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污秽的黑暗深处,在疯狂地呼唤着他、吸引着他!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最底层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在荆青冥那即将彻底崩散的意识深处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他身体内部的某个阀门被这极致的死亡压力与血脉悸动共同冲开!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流,如同干涸河床下涌出的第一缕清泉,瞬间从他破碎的心脏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青冥草最后一丝微弱气息烙印的地方)迸发出来!
这股暖流出现的刹那,荆青冥濒临熄灭的意识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猛地清醒了一瞬!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清醒,让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却又如同天籁般的声音,直接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邪魔污染源!能量层级:未知!威胁等级:致命!】
【核心污染能量锁定中…】
【绑定宿主生命体征急剧恶化…符合紧急协议…】
【…吸收程序…强制…启动…】
什么?
荆青冥的残存意识一片茫然。吸收?吸收什么?这污秽的、毁灭一切的黑暗吗?
没等他理解这诡异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一股更加霸道、更加蛮横的力量,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凶兽,猛地在他体内苏醒!
这股力量的核心,赫然就在他心口那涌出暖流的位置!它如同一个骤然形成的、微型的黑洞漩涡,爆发出恐怖的吸力!这吸力并非针对物质,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即将把他彻底吞噬的、粘稠污秽的漆黑能量!
轰!!!
如同沥青巨柱般的污秽洪流,终于狠狠地、毫无阻碍地轰击在了荆青冥渺小的身躯之上!
想象中的粉身碎骨、瞬间汽化并未发生。
那粘稠如活物的污秽能量,在接触到荆青冥身体的刹那,竟诡异地发生了偏转!如同奔腾的黑色洪流,遇到了一个无形的、贪婪的漏斗!
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瞬间响起!荆青冥身上那件湿透的暗红喜袍,如同被泼上了最猛烈的王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碳化,眨眼间就化为飞灰,露出了他精壮却布满了新旧伤痕的上身。
恐怖的污秽能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皮肤、肌肉、骨骼!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荆青冥的每一寸神经!那不是单纯的物理疼痛,更像是有无数疯狂的、充满恶意的念头,混合着污秽的能量,强行灌入他的灵魂,要将他同化、扭曲!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嘶吼,终于从荆青冥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身体剧烈地痉挛、扭曲,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虾米。皮肤表面瞬间鼓起无数条蚯蚓般的黑色纹路,疯狂地蠕动、蔓延,仿佛要将他改造成非人的怪物。他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白部分瞬间被浓墨般的黑色侵蚀,瞳孔却诡异地收缩,倒映着漫天污秽,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生命体征崩溃临界!宿主意志濒临瓦解!】
【警告!污染同化加速!】
【…吸收程序…超载…强制…维持…】
那冰冷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稳定。
就在荆青冥感觉自己即将彻底沉沦,意识被那无尽的污秽和痛苦彻底撕碎的刹那——
嗡!
他左眼的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极其细微,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渴望?这点黑芒出现的瞬间,荆青冥体内那个疯狂旋转的“黑洞旋涡”猛地一震,仿佛得到了核心指令!
吸力,骤然增强了十倍不止!
轰!!!
涌入荆青冥体内的污秽洪流,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疯狂地朝着他左眼瞳孔深处那一点微弱的黑芒涌去!
剧痛,瞬间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非人的层次!荆青冥感觉自己的左眼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烧红的铁球,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钎反复穿刺、搅动!他感觉自己的眼球、自己的脑髓、自己的灵魂,都在这狂暴的污秽能量冲刷下,被一寸寸地撕裂、碾碎、再强行重组!
视野彻底被混乱的光影和纯粹的黑暗交替占据。他“看”到自己破碎的血脉深处,无数模糊的、仿佛由纯净光点构成的、类似花朵般的虚影(花魂?)在凄厉地哀嚎,被汹涌而至的污秽黑潮疯狂冲击、缠绕、污染!那是他花仙血脉的本源,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亵渎与侵蚀!那哀嚎声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他头痛欲裂,几欲疯狂!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之中,一种截然不同的、如同罂粟般令人迷醉的感觉,悄然滋生。
力量!
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带着毁灭与新生双重气息的力量,如同初春从污浊淤泥中挣扎而出的嫩芽,顽强地从那被污秽冲刷、仿佛随时会崩溃的血脉深处,渗透出来!
这力量流过之处,那被污秽撕裂的肌肉、灼伤的骨骼,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开始强行弥合!虽然弥合的过程伴随着更剧烈的、如同血肉被强行糅合碾碎的痛苦,但……确确实实是在修复!而且,修复后的肌体,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更坚韧、更…黑暗的质感。
【吸收中…污染源解析…1%…】
【宿主生命体征…稳定(异常)…】
【花仙血脉(污染异化)…融合度…提升…】
【…解锁基础模板…枯木成兵(残)…】
冰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剧痛的间隙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
“吼——!!!”
天空中的巨大魔面,似乎察觉到了异常。那由纯粹污秽能量构成的“面孔”上,竟然流露出一种人性化的惊疑不定。它发出的不再是沉闷的轰鸣,而是一声充满了愤怒和不解的、如同亿万灵魂同时尖啸的恐怖嘶吼!
那粘稠的黑色光柱,非但没有因为荆青冥的吸收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汹涌!仿佛要将这个胆敢“窃取”它力量的蝼蚁,连同这片空间一起,彻底湮灭!
荆青冥的身体如同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更加恐怖的污秽洪流冲击得高高抛起,又狠狠砸落!他身下的白玉地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边缘还在不断被腐蚀扩大的焦黑巨坑!
坑底,污秽的黑泥如同活物般翻滚、沸腾。
荆青冥就陷在这片沸腾的污秽沼泽中心,大半身体被粘稠恶臭的黑泥淹没。他仰面朝天,身体依旧在不自主地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蛇般疯狂扭动,左眼瞳孔深处那一点微弱的黑芒却在疯狂闪烁,如同一个永不满足的饕餮,拼命吞噬着从天而降的污秽洪流。
他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血脉花魂的哀嚎、以及那新生力量带来的诡异迷醉感中反复沉沦、挣扎。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苏清漪冰冷的眼眸,林风刺目的金芒,碾碎的青冥草,父亲沉默却担忧的脸……最后,都化作了眼前这无尽的污秽黑暗和左眼深处那一点吞噬一切的黑芒。
【花仙血脉…果然…一文不值…】
【…吸收…给我…力量…】
【…毁灭…一切…】
混乱的念头如同毒草,在濒临崩溃的意识土壤中疯狂滋生。
就在这时,他陷入污秽泥沼的右手,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他无比熟悉的、无比眷恋的清凉气息,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透过污秽的泥沼,传递到了他几乎麻木的指尖。
那是…青冥草残留的最后一点根茎碎片!在玉碎、草毁、污秽冲刷之下,竟然还有一丝生机未绝!
这点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清凉,如同一点星火,骤然点燃了荆青冥混乱意识深处,最后一丝属于“荆青冥”的清明!
不能…死…
父亲…还在等我…
这污秽…这力量…
我要…活下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绝望、愤怒、求生本能以及对力量最原始渴望的意志,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喷发,轰然冲垮了剧痛的堤坝,强行凝聚!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被黑泥覆盖的右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从污秽泥沼中拔出!
“噗嗤!”
粘稠的黑泥被破开!
那只沾满污秽、皮肤下黑色纹路疯狂蠕动的手臂,五指如钩,死死地攥住了那一点在污秽中顽强闪烁着微弱青芒的草根碎片!
也就在他抓住这最后一点“青冥”的瞬间——
他左眼瞳孔深处,那一点疯狂闪烁、吞噬着污秽的黑芒,骤然一定!
嗡!
一声清晰无比的嗡鸣,自他左眼传出!
那一点微弱的黑芒,在吞噬了海量污秽之后,终于发生了质变!
它猛地扩散开来,不再是微弱的光点,而是瞬间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妖异而邪魅的…黑色莲花虚影!
莲花虚影出现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带着吞噬与湮灭气息的微弱力场,以荆青冥的左眼为中心,骤然扩散!
哗——!
如同君王降临!
那从天而降、气势汹汹的污秽洪流,在接触到这微弱力场的瞬间,竟像是臣民遇到了主宰,狂暴的气势骤然一滞!虽然依旧在冲击,但其中蕴含的那种毁灭性的、同化一切的侵蚀意志,仿佛被硬生生地削弱、剥离了!剩下的,似乎只是纯粹而磅礴的…“能量”?
更多的污秽能量,如同百川归海,更加顺从地、疯狂地涌入荆青冥的身体,涌向他左眼那朵初绽的黑莲虚影!
荆青冥的身体依旧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皮肤下的黑色纹路依旧在蔓延,但那双被污秽侵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在剧痛与混乱之下,却猛地燃起了两点…如同鬼火般幽暗、却无比执拗、无比骇人的光芒!
活下去!
掌控…这力量!
他攥着青冥草残根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那一点微弱的清凉,如同定海神针,死死地锚定着他即将彻底滑向黑暗深渊的最后一丝人性。
坑底污秽翻腾,坑外早已是地狱般的景象。
恐怖的黑色光柱持续轰击,逸散的污秽能量如同瘟疫般蔓延。迎仙台彻底化为废墟,白玉地面被腐蚀出巨大的坑洞和蛛网般的裂痕,残存的建筑在污秽侵蚀下快速腐朽、崩塌。来不及逃走的宾客,被逸散的黑气沾染,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异变:皮肤溃烂流脓,骨骼扭曲变形,长出非人的肢节和口器,化作失去理智、只知杀戮的怪物!
“救命啊!”
“怪物!别过来!”
“净化符!快用净化符!”
“挡不住了!林风师兄!苏师姐!救救我们!”
哭喊声、惨叫声、法术爆裂声、怪物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林风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倨傲。他护在同样花容失色、狼狈不堪的苏清漪身前,手中一柄金光流转的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道道凌厉的金色剑气斩出,将扑来的低级污染怪物绞杀。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离得近,看得分明!
那个被恐怖污秽光柱正面轰中的荆青冥!那个本该瞬间灰飞烟灭的“废物”!他不仅没有死!甚至还…还在吸收那恐怖的污秽能量?!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他成了怪物!一定是被污染彻底侵蚀异化了!”林风一边挥剑,一边对着身边同样震惊的苏清漪嘶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漪你看!这邪魔就是他引来的!他就是个人形的污染源!必须杀了他!否则后患无穷!”
苏清漪看着深坑中那个在污秽泥沼里挣扎、左眼绽放诡异黑莲、身体遍布恐怖黑纹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厌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林风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用力地点着头。
几个同样惊魂未定、但反应较快的仙宗弟子和一位外门长老,听到林风的吼声,也看到了坑底荆青冥那非人的状态。恐惧瞬间转化为了扭曲的杀意。
“林师兄说得对!杀了那个怪物!”
“不能让他继续吸收污染了!”
“趁他现在还没完全异化!动手!”
嗖!嗖!嗖!
数道颜色各异的法术光芒——火球、冰锥、风刃,混杂着几道狠辣的剑气和符箓,如同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朝着深坑底部、那个在污秽中挣扎的身影,狠狠轰去!
此刻的荆青冥,正处在意识与身体双重剧变的极限边缘。外界的攻击呼啸而至,死亡的危机再次降临!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左眼瞳孔深处,那朵妖异的黑色莲花虚影正缓缓旋转,吞噬着无尽的污秽;右眼则被浓墨般的污秽侵蚀了大半,只剩下瞳孔一点残留的、属于人类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清明!
他看到了呼啸而来的致命攻击。也看到了坑边林风那充满杀意的扭曲面孔和苏清漪眼中的恐惧与厌弃。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混合着刚刚获得一丝力量的原始冲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爆发!
“吼——!”
他再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充满了被挑衅的愤怒与杀意!
他那只深陷在污秽泥沼中的左手,猛地抬起!
没有掐诀,没有念咒,完全是本能地、疯狂地催动着体内那刚刚诞生、狂暴而陌生的力量——那源自被污染的花仙血脉、刚刚被系统解锁的残破能力!
【枯木成兵(残)】!
目标,正是他身下这片被污秽浸透、生机早已灭绝的焦黑泥土,以及泥土中那些被腐蚀得只剩枯骨和残破根系的植物残骸!
滋啦——!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死寂与污秽气息的灰黑色气流,猛地从他抬起的左手指尖迸发出来,瞬间没入脚下的污秽泥沼!
下一刻!
轰!轰!轰!
数根粗壮、扭曲、完全由焦黑枯木和惨白骨茬拼接而成、表面覆盖着粘稠污秽的狰狞手臂,如同地狱中探出的鬼爪,猛地从荆青冥身前的污秽泥沼中破土而出!
这些枯骨与朽木构成的“手臂”,带着浓烈的死亡与污染气息,悍然迎向了那些呼啸而来的法术和剑气!
噗!噗!噗!
火球砸在枯骨手臂上,只留下焦黑的痕迹便被污秽气息扑灭;冰锥刺入朽木,瞬间被侵蚀得裂纹遍布;风刃切割而过,带起大片朽木碎屑,却无法彻底斩断;凌厉的剑气斩在最粗壮的一根骨臂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骨臂上出现深深的裂痕,污秽的黑血渗出,却依旧顽强地阻挡着!
荆青冥的身体因为强行催动这残破的力量而剧烈颤抖,左眼的黑莲虚影疯狂闪烁,吞噬污秽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分。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都在随着这股力量的释放而飞速流逝,但换来的是——挡下了!
他挡住了那些足以将他撕碎的围攻!
坑边,林风、苏清漪,以及所有出手攻击的仙宗弟子,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充满了骇然!
“那…那是什么邪术?!”
“他竟然能操控这些污秽的死物?!”
“怪物!果然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荆青冥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污秽泥沼中站直了身体。污秽的黑泥从他精壮的上身滑落,露出遍布黑色扭曲纹路的皮肤。他微微佝偻着,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带着污秽气息的白雾。左眼的黑莲虚影幽幽旋转,右眼残留的清明死死锁定坑边那些惊骇的面孔。
他沾满污秽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一点微弱的青芒——青冥草的残根。
然后,在漫天污秽的背景下,在无数惊骇恐惧的目光注视下,在那些由枯骨朽木构成的、守护在他身前的狰狞手臂拱卫之中——
荆青冥沾满污秽和血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无边戾气、以及一丝刚刚诞生的、冰冷而妖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