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的夜空,罕见地缀满了星辰,一轮冷月悬于天际,将清辉洒向这座陷入死寂的都市。白日的余温正从混凝土和砖石间缓缓褪去,但第十五天的死寂,已让任何一丝生机都显得格格不入。深夜的寒气开始弥漫,然而,在这份异常的宁静之下,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正在滋生。
地下管网避难所的入口,那扇由厚重木材和加固金属条匆忙钉成的门,此刻像是一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屏障。裴清的手按在冰冷的木板上,微微用力。门轴发出了一声极不情愿的、被刻意压抑的呻吟,在万籁俱寂中尖锐得刺耳。
门缝渐宽,预期的景象并未出现。没有摇曳的汽油灯暖光,没有煤油灯特有的柔和光晕,更没有充电式应急灯那冰冷的白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伴随着一股混合着尘埃、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陆明锐的心猛地一沉。他侧过头,与裴清交换了一个眼神。裴清那双在微弱光照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同样写满了惊疑与警惕。将近三百个大学生……这里本该是喧闹、拥挤,甚至有些混乱的临时家园,是末日中难得的安全孤岛。即便遭遇袭击,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死寂——没有惨叫,没有嘶吼,没有挣扎的痕迹,更没有丧尸特有的那种狂躁的啃噬声。若是大量丧尸涌入,这里早已是血肉横飞的人间地狱;若是少量,绝无可能突破学生们构建的防御。这不合常理的寂静,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退后,跟我紧点。”陆明锐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声带的微弱震动。他动作娴熟地将AR15自动步枪甩到身后,右手迅速下探,握住了大腿枪套中的格洛克17手枪的握把。加装的微型红点瞄准镜在黑暗中毫无用处,但冰冷的金属触感能带来一丝心安。他左手抬起,咔哒一声轻响,头盔上的四目式夜视仪被激活,眼前的世界瞬间被覆上一层诡异的、高对比度的幽绿色。
视野所及,是一片灾难过后的狼藉。这个原本被规划得井井有条、类似地下停车场大小的空间,此刻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用课桌、书架、衣柜甚至床垫勉强分割出的一个个小“房间”大多东倒西歪,构成了一片复杂而危险的障碍迷宫。地面上散落着书包、课本、撕碎的衣物、打翻的饭盒、踩瘪的塑料瓶,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一种骤然爆发的恐慌瞬间。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只有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混乱。
陆明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幽灵一样滑入室内,每一步都精确地避开地上的杂物,鞋底轻柔地接触地面,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这黑暗中的未知。裴清紧随其后,双手紧握着他的mp5Sd冲锋枪,枪口随着视线的移动而微微摆动,警惕地覆盖着陆明锐的视觉死角。mp5Sd固有的整体式消音器使其显得格外粗犷,此刻却是沉默杀戮的最佳保障。
空气中那股难以形容的臭味越来越浓。它不像单纯的尸体腐烂,更混杂着一种化学试剂的刺鼻和下水道淤积物的腥臊,黏稠地附着在鼻腔和喉咙深处,令人作呕。
“味道是从那边来的。”裴清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用枪口指了指一个方向。
两人循着气味源头,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堆倒塌的桌椅,蹑手蹑脚地穿过由文件柜构成的狭窄通道。最终,他们停在了被临时用作医护区的隔间前。这里的恶臭几乎凝成了实质,浓烈到透过夜视仪看去,空气都仿佛在微微扭曲。
医护室内,空无一人。那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尽心尽力照顾伤员的医学生玛丽莎不见了踪影。那三张并排摆放的简易病床上,原本因高烧而昏迷不醒的学生也消失了。然而,床铺上留下的痕迹,却让见惯了末日惨状的陆明锐和裴清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
原本洁白的床单上,是三滩巨大、粘稠、呈爆炸放射状的黄褐色污渍。在夜视仪的绿光下,它们反射着油腻而晦暗的光泽,如同某种巨兽呕吐物的化石。浓烈的恶臭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污渍中央,还有几坨残留的、类似半凝固果冻或胶质的固体物质,正在极其缓慢地、一颤一颤地沿着床沿向下滴落,每一滴落下,都在地面留下一个小小的腐蚀痕迹,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这场面诡异而恐怖,超出了他们对丧尸病毒的理解。这绝非撕咬或感染所能造成。
裴清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耳机,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装的摄像头…也许拍下了什么。去我的工作间查看一下。”
陆明锐凝重地点头,两人立刻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后退,再次融入那片由废弃家具构成的迷宫,向着裴清之前设立的手工工作坊摸去。
工作间的门帘掩着。陆明锐率先侧身进入,快速扫视确认安全后,才示意裴清跟进。与外面的混乱相比,这里相对整洁,各种维修工具、电子元件和拆解到一半的设备整齐地堆放在工作台上,显示出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裴清轻车熟路地蹲下,在工作台下一阵摸索,掏出一个普通的平板电脑。他又从墙根一处极其隐蔽的接口,拽出一根网线,迅速连接。“独立的局域网,用的是营地储备蓄电池的电,应该还有记录。”他低声解释着,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屏幕亮起的冷光,映照出两人紧绷的脸庞。裴清点开一个文件夹,调出对应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画面开始播放,记录了两个小时前,这片空间还充满生机时的恐怖变故。
医护室里灯光通明,玛丽莎和另外几名医学生正围着病床忙碌。突然,一名病床上的学生开始剧烈地抽搐,幅度之大,几乎要掉落下床。紧接着,另外两人也出现了同样症状。玛丽莎他们试图上前按住,进行紧急抢救。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监控器前的两人如坠冰窟。
那三名学生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方式疯狂膨胀。皮肤被撑得透明,血管像扭曲的树根般凸起,随即整个人形彻底消失,变成了三个不断颤动的、半透明的、充满黄褐色浑浊液体的巨大水泡,几乎撑满了整张病床。医学生们惊恐万状,尖叫着后退。
然后——
砰!
第一个水泡猛地炸裂!
黄褐色的、果冻般的粘稠物质呈放射状猛烈喷射,覆盖了整个房间。一名离得最近的男学生被劈头盖脸地溅上,他发出的惨叫声甚至让平板电脑的微型扬声器产生了破音!那恐怖黏液拥有难以置信的腐蚀性,接触到的皮肤、肌肉瞬间冒起白烟,如同投入强酸的蜡像般飞速融化脱落。短短三四秒,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极度痛苦中化作了一滩浑浊的、冒着气泡的脓水,连骨骼都未能幸免。
另外两个水泡接连爆开,地狱般的景象在狭小的医护室内上演。玛丽莎试图将一名吓呆的学生拉向身后,却被一泼黏液溅中了侧脸。她的脸颊瞬间消失,眼球融化滑落,惨叫戛然而止,整个人在几秒内彻底“溶解”。侵蚀完房间内所有的生命后,地面上那些散布的、仍在蠕动的果冻状物质,仿佛受到某种召唤,开始向着房间中央汇聚、融合,形成更大的一滩令人作呕的黄褐色胶质体。它像史莱姆一样,缓慢而执着地,开始向门外蠕动。
“我的天老爷啊……”陆明锐只觉得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这根本不是丧尸!这是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不可言状的通过吞噬生命来无限增殖的恐怖怪物!
旁边的裴清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干呕的冲动,脸色在屏幕冷光下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
咕啾……咯叽咯叽……
一种黏腻的、仿佛巨大湿重物体在泥浆中蠕动的声响,清晰地穿透了死寂,从他们身后的黑暗空间中传来。同时,那股之前隔着门板感受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强烈威胁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现,并且放大了无数倍,死死攥住了两人的心脏!
陆明锐和裴寒毛倒竖,猛地扭过头!
夜视仪的绿色视野中,一个巨大无比、几乎填满了前方整个通道的恐怖形体,正缓缓地、势不可挡地蠕动而来!
它有三层楼那么高,通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黄褐色,像是一坨放大了亿万倍的、正在自主移动的腐烂果冻。其内部浑浊不堪,隐约可见未被完全消化的残骸——一个背包、半副眼镜、一件破碎的衣物……如同被嵌在琥珀中的标本,随着它身体的蠕动而缓缓翻滚。它的表面不断鼓起一个个巨大的、粘稠的气泡,又不断破裂,溅射出少量具有强腐蚀性的黏液,滴落在地面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留下坑洼与白烟。
“就是这玩意!”陆明锐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枪插回枪套,闪电般将背后的FS pRo三折叠半自动霰弹枪擎在手中。他肩膀抵死枪托,甚至来不及仔细瞄准,对着那庞大的、蠕动的恐怖形体中心,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噗!
即便是加装了大型湿式消音器,12号霰弹发射时的巨响在封闭空间内依然沉闷而震撼。强大的后坐力扎实地撞在陆明锐的肩头。一片密集的钢珠群如同死神的镰刀,伴随着枪口炽热的火光,瞬间泼洒而出,狠狠砸进了那果冻怪物的躯体!
然而,预期中撕开裂肉、汁液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钢珠群轻而易举地射入了那果冻般的身体,打出数十个散布的孔洞。但下一刻,陆明锐透过夜视仪清晰地看到,那些孔洞周围的组织迅速蠕动、合拢,被包裹在内部的钢珠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表面疯狂冒出细密的气泡,发出“嘶嘶”的轻微声响,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消失!不过一两秒,所有弹孔完美愈合,仿佛从未被击中过!那怪物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或痛苦的表示,依旧以那种缓慢、坚定、带来无穷压迫感的节奏,继续逼近。
“子弹无效!子弹无效!”陆明锐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变调,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立刻压下恐惧,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撤!快撤!”
无需多言,两人转身就以最快速度向着来时的入口狂奔!
那巨大的果冻怪物似乎被这挑衅般的攻击激怒了,它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线,同时从其庞大的主体中,分裂出三四个小型轿车大小的果冻体,它们移动速度明显更快,从侧翼包抄过来,试图截断两人的退路!
“它肯定吃了所有人才变得那么大的!”裴清一边狂奔,一边喘息着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mp5Sd在他手中晃动,却找不到射击的目标——射击毫无意义!
“别回头!它主体速度不快!我们能出去!”陆明锐大吼着鼓励,同时拼命在复杂的障碍物中寻找最快路径。距离那扇木门只有不到二十米了!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此刻——
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地下空间嗡嗡作响!那扇唯一的、通往外部世界的逃生之门,竟在他们眼前被猛地关死、彻底封堵!
两人骇然止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只见一节比成年人大腿还要粗壮的、闪烁着湿滑油腻黄光的果冻物质,正如同巨蟒般从厚重的木门上缓缓缩回。而它的来源,是上方!
陆明锐和裴清猛地抬头,夜视仪将天花板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冰冷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们的灵魂。
目光所及之处,整个避难所的天花板上,早已被无数条粗细不一的果冻物质所覆盖、盘踞!它们最粗的如同下水道主渠,最细的也有成人手臂粗细,相互交织、缠绕,构成了一张巨大无比、不断微微蠕动收缩的、活着的恐怖网络,如同某种来自地狱的毛细血管系统或蜘蛛巢穴。一根相对较细的“管道”,正从这网状结构的中心垂下,连接着下方那巨大的、仍在逼近的果冻怪物主体。
原来,他们踏入的根本不是什么避难所。
这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完美而致命的陷阱。而那猎食者,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网。
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黏液,缠绕、灌入两人的四肢百骸。前方,是吞噬一切的恐怖主体与它的分裂体;后方,是坚不可摧、被怪物分支封死的退路;头顶,是整个笼罩下来的、滴淌着腐蚀黏液的死亡之网。
枪械无效,退路已断。
陆明锐和裴清背靠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因肾上腺素和恐惧而引发的剧烈颤抖。他们紧握着手中徒劳的武器,望着那不断逼近的、蠕动着的黄褐色地狱。
下一步,该如何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