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济世堂半封闭的休养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近一周。在云清瑶高超医术和苏念等人自身根基的配合下，众人伤势已然好了七七八八。午后阳光正好，钟浩然懒洋洋地躺倒在天井的藤编躺椅上，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仿佛之前老坟场的生死搏杀已是遥远的过去。
内堂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重。凌璐来了，她没穿制服，而是一身素雅的黑色套装，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墨小雨给她斟了茶，三人围坐在八仙桌旁。
凌璐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杯，目光在苏念和墨小雨脸上扫过，声音压得很低：“小雨，苏念，这件事……我觉得还是需要跟浩然说一下。”
苏念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同样低沉：“璐姐，这件事……还是不要了吧。好不容易他才……”
凌璐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他：“我明白你的担心，苏念。但是……他毕竟有知情权。而且，有些事，逃避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墨小雨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道：“璐姐说得有道理，浩然他……应该知道。”
“但是…我担心浩然他……”苏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
“嘿，你们仨躲在这里嘀咕啥呢？神神秘秘的。”只见钟浩然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只手还随意地抓了抓屁股，晃晃悠悠地从天井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惯常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苏念神色一紧，张口就想用话搪塞过去。
然而，凌璐却抢先一步开口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浩然，你来得正好。我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参加刘雯的葬礼。”
“刘雯”两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钟浩然脸上那层嬉笑的面具。他整个人的动作僵了一下，眼神有刹那的恍惚和刺痛，但那变化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几乎是在下一秒，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又迅速回到了他的脸上，甚至比之前更加灿烂，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搞得这么严肃。这件事不用瞒着我，真没事儿！”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快得有些过分：“葬礼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代表我送送她就好了。哎呀，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啥吃的捣鼓捣鼓。”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他便打着哈哈，转身径直走进了后厨，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内堂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钟浩然的表现太过“正常”，正常得反而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虚假。他那强行挤出的笑容，刻意拔高的语调，以及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无一不在告诉在场的三人，那道名为“刘雯”的伤疤，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他用一层厚厚的、名为“无所谓”的硬壳死死封住了。
凌璐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练：“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苏念，小雨，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送刘雯最后一程。”
苏念和墨小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与担忧，最终默默点头。
---
由于刘雯的死牵扯到鬼仙厉千戮那等层次的灵异事件，她的遗体一直由特事局秘密保存在特殊的停尸间内，以确保不会发生异变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厉千戮已然伏诛，事件平息，遗体不可能一直存放下去。特事局通过官方途径，辗转联系到了刘雯远在老家的父母。
对于这对淳朴而普通的父母而言，女儿的骤然离世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们无法理解那些光怪陆离的真相，特事局也不能将灵异事件公之于众。最终，经过多方协调，官方给出了一个相对体面且能给予家属一定慰藉的说法——刘雯因配合相关部门破获重大案件而不幸牺牲，被迫赠“烈士”称号，并享受相应的抚恤待遇。这或许，是能在阳世间给予这位无辜逝去的女孩和她的家人，最后的一丝尊严与交代。
刘雯并非S市本地人，她的葬礼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在市郊一间安静的殡仪馆设了一个简单的灵堂。气氛肃穆而哀伤，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位校方的代表和少数并不知悉内情的同学。
苏念、墨小雨和凌璐三人身着素衣，走进了灵堂。正前方挂着刘雯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青春正好，与此刻冰冷的棺木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菊花混合的味道，低声的啜泣来自一对憔悴的中年夫妇——刘雯的父母。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眼神空洞，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三人默默地走到灵前，鞠躬，上香。看着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苏念和墨小雨心中都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他们走上前，对刘雯的父母低声安慰了几句“节哀”、“保重身体”之类苍白无力却又不得不说的话。两位老人只是麻木地点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整个过程简短而压抑。离开灵堂时，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真切而残酷。
---
另一方面，在苏念他们前往殡仪馆的同时，钟浩然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市边缘那片荒凉之地——那处曾经发生过惨剧、导致刘雯香消玉殒的废弃仓库。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棂发出的呜咽。仓库内部依旧残留着当初战斗的痕迹，焦黑的地面，破损的墙体，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的阴冷气息。
钟浩然脸上那强装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悲恸与执拗。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纸钱，默默地点燃。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芒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浓重的哀伤。
他不想去那个人多眼杂、充满了形式主义的灵堂。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与刘雯做最后的告别。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迅速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低沉而古老的咒文在空旷的仓库中回荡——他在施展招魂术！
尽管他心中清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刘雯的魂魄若无特殊缘由，早已通过正常渠道魂归地府，进入轮回序列。寻常的招魂术，根本不可能将已经进入阴司的魂魄召唤回来。但他不甘心，他只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听她说一句话，或者……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尝试了一次，两次，三次……
法诀无误，咒文清晰，灵力也足够充沛。然而，仓库内除了他自己施法引起的微弱灵气波动外，再无任何异状。香烛静静地燃烧，纸钱化作灰烬随风飘散，没有期待中的阴风卷起，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希望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钟浩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被一股更深的执念取代。既然常规的招魂术不行，那就用更强硬的办法！
他变换了法诀和咒语，这一次，他沟通的对象不再是飘渺无依的游魂，而是执掌此地阴阳秩序的一方神灵——本地城隍！
“杳杳冥冥，天地同生！城隍有司，律令奉行！今有玄门弟子钟浩然，焚香叩请，望尊神现身一见！”
咒语落下，他并指如剑，将一道精纯的道魔归元力打入虚空。
霎时间，仓库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迥异于寻常鬼物的阴森气息弥漫开来。这气息并非充满怨念与暴戾，而是带着一种庄严肃穆、中正平和之感，隐隐甚至能看到一丝丝淡金色的、代表着神道功德的微光在空气中流转。
下一刻，就在钟浩然面前不远处，虚空一阵扭曲，一道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来者身穿古朴的、绣着云纹水波的深青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威严，留着三缕长须，双目开阖间隐有神光闪烁，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香火愿力与幽冥气息。他手中并未持着常见的枷锁或判官笔，但那份执掌一方阴阳秩序的权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便是本地城隍，相当于阳间一处区域的“派出所所长”，负责接引、登记亡魂，维持阴阳边界的基本秩序。
城隍爷显化身形，威严的目光扫过钟浩然，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在这片空间回荡：“唤吾来此，所谓何事？可有冤情未雪？”
钟浩然压下心中的急切，拱手行礼，语气尽量保持恭敬：“尊神在上，晚辈钟浩然，并无冤情上诉。只因挚友刘雯新逝，魂魄应已归于尊神辖下。晚辈斗胆，恳请尊神网开一面，容我与她再见最后一面，了却心中挂碍，送她安心往生！”
城隍爷闻言，脸上那抹威严瞬间被怒色取代，呵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声浪震得仓库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阴阳有别，律法森严！人死灯灭，魂归地府，此乃天道循环，铁律如山！岂容你因私情而肆意妄为？强行招魂回阳，非但于亡者无益，反而会扰乱其心绪，徒增牵挂，阻碍其轮回转世！此等行为，与害她何异？！速速退去，休要再提！”
城隍爷的拒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钟浩然身体微微颤抖，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已久的、混合着悲痛与愤怒的狂暴气息。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那点恭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那就是……谈不拢咯？”
话音未落，一股强悍无匹、蕴含着道门正气与魔道霸烈的第七境中期气息，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从钟浩然体内爆发开来！狂暴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将地上的灰尘杂物尽数吹飞！他手腕一抖，那根古朴沉重、专克魂体的拘魂索已然握在手中，闪烁着幽暗危险的光芒，索身哗啦啦作响，直指城隍！
他早就感知到，这位城隍的修为大致在第七境初期到中期之间，与他相仿，甚至可能略逊半筹！既然好言相商无用，那他就不惜一战，强行逼其就范！为了再见刘雯一面，他甚至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抗阴司神只！
城隍爷显然也没料到这阳间修士竟敢如此狂妄，面对神威，非但不退，反而亮出兵刃，意图动武！他脸色一沉，周身香火愿力鼓荡，幽冥神威同样升腾而起，与钟浩然的狂暴气息狠狠撞在一起！
两股强大的威压在仓库中对峙，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一场人神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另一侧的虚空，突然毫无征兆地泛起涟漪，一道散发着幽幽鬼气、样式古朴的石质门户虚影悄然浮现——那是鬼门关的投影！
紧接着，鬼门关虚影晃动，一个身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肩膀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哟喂……苏念啊，姐姐我刚加完班，累得腰酸背痛，这么急召我过来什么事啊？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难缠的恶鬼了？先说好，加班费得加倍……”
出来的正是老熟人，鬼差唐雨薇。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与现代职场女性无异的职业套裙加黑丝，只是外面象征性地披了件鬼差的制式黑袍，显得有些另类。她显然以为是管辖此地、又经常“麻烦”她的苏念召唤，一边抱怨着，一边还没完全放下揉肩膀的手。
然而，当她慵懒的目光扫过场中情形，看到那手持拘魂索、气势汹汹与城隍爷对峙的钟浩然时，她的大脑瞬间宕机，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美眸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这什么情况？！”
唐雨薇看着剑拔弩张的钟浩然和脸色铁青的城隍爷，感觉自己一定是加班加出幻觉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