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天光艰难地穿透笼罩在老坟山上空的浓郁煞气,给大地带来一种病态的、灰蒙蒙的晨熹。持续了整夜的恐怖嘶嚎和震动终于渐渐平息,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废弃砖窑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凝固。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陈俊生再次昏睡过去,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苏念刚才不惜耗损自身元气,以第五境巅峰的精纯修为,辅以悬壶秘传的“定魂安神针法”,才勉强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拉回,并暂时隔绝了外界怨疽爆发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共振。
墨小雨面前铺开着山河盘、几张画满了推演符文的纸张以及那本古朴的相字脉秘籍。她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显然正在全力计算着什么。
钟浩然则有些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看向窗外那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山,嘴里嘀咕着:“第六境巅峰……奶奶的,这怎么打?老大你第五境巅峰虽然厉害,可差着一个大境界呢……那长虫放个屁都能崩死我们吧?”
苏念盘膝坐在一旁,双眸微闭,正在调息恢复。他身边的装备很简单: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靛蓝色棉布针包,里面插着长短不一的银针、玉针;一把尺许长、色泽暗沉、扇骨似乎由某种特殊金属打造的折扇——破邪扇;还有一个悬挂在腰侧、通体呈暗金色、表面有着天然玄奥纹路的葫芦——神农葫芦。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看似朴素,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听到钟浩然的嘀咕,苏念缓缓睁开眼,眸光沉静如深潭:“境界并非绝对。那蛇灵受怨疽所制,痛苦不堪,力量虽强却难以完全发挥,更兼神智混乱。方才我以银针扰动怨疽,它此刻必然更为虚弱躁动,此消彼长,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冷静。
“老大说得对!”钟浩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附和,但马上又苦着脸,“可就算它只剩一半实力,那也还是第六境啊……而且那鬼怨疽,听着就邪门!”
这时,墨小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推演后的精光:“我或许找到了一点眉目!结合俊生哥提供的线索和之前的勘测,那怨疽的核心‘怨根’,很可能就寄生在蛇灵的‘逆鳞’或‘心窍’附近!那是它力量核心,也是最脆弱痛苦之处!”
她拿起一张画满复杂气脉走向的纸:“若要净化或摧毁怨疽,必须将极强的净化之力直接作用于怨根之上!但蛇灵本体妖力会自发保护怨根,强硬攻击只会适得其反。需要……需要一种能骗过它妖力感知,或者能与其痛苦产生‘共鸣’,从而被其‘主动接纳’的力量,将净化之力送进去!”
“骗过去?共鸣?”钟浩然一脸懵,“这咋弄?跟它说‘哥们,我给你打针消炎药’?”
苏念却若有所思:“共鸣……痛苦……悬壶一脉的针法,或许可以做到。”他轻轻抚摸过针包,“‘灵犀泣血针’,能引动并放大受术者的某种极端情绪或痛苦,亦可借此为桥梁,输送药力或异种能量。只是此法凶险万分,施术者心神必须与被引动者高度同步,极易反噬自身。”
墨小雨眼睛一亮:“灵犀针引路,再以至阳至刚的净化之力直捣黄龙!这或许是唯一的方法!”她随即又蹙眉,“但所需的净化之力必须极其精纯和强大,最好能引动天地正气……”
“浩然。”苏念看向钟浩然。
“在呢,老大!”钟浩然立刻站直。
“立刻联系凌璐,将‘玄尘’的情报和她已知的长生组织信息进行交叉比对。同时,申请调拨一批最高等级的‘纯阳破煞符’和‘九霄引雷符’,如果可以,请她尽量申请一件能引动朝阳紫气或天地正气的法器,越快越好!”
“明白!”钟浩然立刻拿出特制的通讯器,走到一旁快速联系。
苏念又看向墨小雨:“小雨,你继续推演蛇穴内部的气场结构和最安全的进入路线,以及怨根最可能的位置。我们需要一份详细的地图。”
“交给我。”墨小雨重重点头,再次埋首于山河盘和图纸之中。
苏念则再次闭上双眼,灵觉却缓缓延伸而出,并非探向老坟山,而是笼罩在昏睡的陈俊生身上。他试图从陈俊生那被痛苦浸染了七年的神魂中,捕捉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可能属于“玄尘”或者那“怨疽”本身的独特气息轨迹。指尖轻轻拂过神农葫芦,葫芦表面微光一闪,似乎辅助着他的感知。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但老坟山上空的阴霾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白天的到来,更显出一种违和的诡异宁静。村里的方向死寂一片,听不到任何鸡鸣狗吠和人声,仿佛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沉睡,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强制静默了。
钟浩然结束了通话,脸色有些凝重地走过来:“老大,凌璐姐说‘玄尘’这个名字在长生组织外围人员名单里有记录,是个精通邪门风水术的家伙,行踪诡秘。她已经上报并请求更高权限的调查了。符箓和法器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但最快也要中午才能到我们手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凌璐姐还强调,长生组织的手段极其残忍诡异,他们盯上的目标,往往有着更深层的、骇人听闻的用途。她让我们千万小心,事不可为立刻撤退,等待支援。”
苏念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从陈俊生的气息中也有所收获。“来不及等支援了。”他看向老坟山,“下一次黄昏,是阴阳再次交替,邪阵力量转换的关键时刻。也是那蛇灵痛苦可能再次达到顶峰,或者那玄尘可能再次暗中操纵的时刻。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解决它。”
他站起身,气息已然恢复至巅峰,甚至更加凝练了几分:“符箓法器一到,我们即刻准备。正午阳气最盛时,便是我们行动之时!”
决意已定,三人不再多言,各自进行最后的准备。
墨小雨绘制了几张简化版的“破障符”和“隐气符”分给大家。钟浩然则开始精心调配朱砂,加固他的桃木剑,并将所有符箓分门别类,方便取用。苏念则仔细擦拭着他的每一根银针,调整着破邪扇和神农葫芦的气机。
正午时分,一辆经过伪装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停在砖窑外。一名特事局成员迅速将一个小型密封箱交给钟浩然后,便立刻驾车离去。
箱子里是整整一沓金光流转的“纯阳破煞符”、三张紫电缭绕的“九霄引雷符”,以及一面巴掌大小、触手温润、正面刻有北斗七星、背面刻有“敕令”二字的古铜镜——天罡镇煞镜。
“好东西啊!”钟浩然爱不释手地摸着那面铜镜,“有这玩意,引动天地正气就容易多了!”
墨小雨检查了符箓,确认品质极高,点了点头:“有这些,我们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苏念将天罡镇煞镜拿起,感应了一下其中蕴含的磅礴正气,将其交给墨小雨:“小雨,你相字脉更擅引导地气天星,此镜由你主持,关键时刻可为我们争取一线生机。”
“好。”墨小雨郑重接过。
所有准备就绪。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沉默的黑山。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勉强洒落大地,却唯独照不进老坟山那片区域。那里的阴影浓重得如同实质,仿佛在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光明。
……
与此同时,老坟山深处,蛇穴之底。
这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阴冷潮湿,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怨念。洞壁之上,布满了与洞口相似的邪异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血光,如同呼吸般明灭。
洞窟中央,盘踞着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
那是一条巨蛇,通体覆盖着黑红相间的硕大鳞片,许多鳞片已经破损、翻卷,甚至脱落,露出下面腐烂流脓的血肉。它的身躯粗壮如火车车厢,长度难以估量,大部分隐在黑暗之中。原本可能威严的蛇首之上,双目是疯狂而痛苦的血红,而在其额头眉心偏上的位置,一片巨大的、本该是它最强防御的逆鳞处,却骇然寄生着一团不断蠕动、膨胀的、由无数黑色肉芽和痛苦人脸构成的巨大怨疽!怨疽深深嵌入它的血肉甚至颅骨,无数黑色的脉络从中蔓延开来,遍布它小半个头颅和身躯,如同丑陋的纹身,不断抽取着它的妖力和生机,并向它灌输着无尽的痛苦与暴虐意志。
嘶……嗬……
巨蛇痛苦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洞窟内的腥风。它庞大的身躯时不时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疯狂抽搐,撞击着周围的岩壁,引发隆隆巨响。
在它的意识深处,往昔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又被无边的痛苦和杀戮欲望撕碎。
它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它只是一条在这片山林中安静修炼了数百年的灵蛇,吸收日月精华,地脉灵气,虽孤独却自在。它甚至即将迎来褪去旧躯、化蛟成龙的关键时刻……
就在它最虚弱、沉浸在蜕变痛苦与期待的那一天……一个穿着灰色道袍、手持罗盘、眼神冰冷贪婪的人类出现了……他手腕上那串刻着哭脸的黑色珠子,散发着令它厌恶的气息……
那个人……“玄尘”……用一种奇特而邪恶的法器,强行将一团凝聚了不知多少生灵绝望诅咒的漆黑之物——那“天道怨疽”——打入了它正在蜕变的脆弱逆鳞之处!
剧痛!远超蜕变的剧痛瞬间摧毁了它的灵智!
它只记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疯狂和痛苦,本能地杀戮、吞噬眼前的一切活物……包括那些误入山林的人类……它的化蛟进程被强行扭曲,走向了邪龙的方向……
之后的日子,便是无尽的黑暗和折磨。玄尘似乎离开了,但那怨疽却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与它融为一体,控制着它,让它离不开这片被布下邪阵的山脉,依靠吞噬地脉和生灵来缓解那永无止境的痛苦,同时也让它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疯狂……
它厌恶杀戮,厌恶血腥,但那怨疽带来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狂暴欲望,却让它一次又一次地堕入深渊……小红……那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类女孩……她的恐惧和鲜血……至今仍在它的记忆深处刺痛着它……
此刻,怨疽因之前的地脉逆冲和银针刺激而更加活跃,痛苦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彻底淹没它最后一丝残存的清明。洞壁上的符文血光大盛,不断强化着怨疽对它的控制,驱使着它积累力量,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和……狩猎。
它庞大的身躯因痛苦而蜷缩,血红的巨瞳中,疯狂与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本性的悲伤与挣扎交织着……
它不想这样……它想回到那片月光下的山林……自由地呼吸……
但下一刻,更剧烈的痛苦袭来,将那丝微弱的善念彻底碾碎,只剩下咆哮和毁灭的欲望。
洞窟深处,回荡起它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虐的低沉嘶吼。
而在地面之上,苏念三人,已然整顿完毕,目光决然地向着老坟山,迈出了脚步。
最终决战,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