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三楼走廊。
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呼吸上。手电筒的光柱徒劳地刺破前方不足数米的黑暗,光束边缘模糊扭曲,仿佛随时会被这粘稠的黑暗吞噬、溶解。彻骨的阴冷并非来自空调,而是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穿透厚重的冬季执勤服,直刺骨髓,连血液的流速都似乎被冻结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和绝望的气息,混杂着福尔马林般的刺鼻,又像是地下停尸房经年累月积攒的死寂。
“有人吗?!监控室!听到回话!”凌璐身旁一个年轻干警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嘶哑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死寂,以及黑暗中更深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凄厉嘶吼——那声音非人非兽,饱含着无尽的怨毒和痛苦,仿佛来自地狱的裂缝,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背靠背!注意四周!”凌璐厉声喝道,声音在极致的寒冷和恐惧中依然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稳定,如同冰层下的激流。她拔出了配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三个值班干警立刻依言紧紧靠拢,背脊相抵,形成一个颤抖的防御圈。手电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扫视,捕捉到的只有空荡的走廊墙壁上扭曲的光斑。
以往熟悉的警局,此刻变成了一个冰冷、陌生、充满恶意的异度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擂动一面破鼓。凌璐能清晰地听到身旁年轻警员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自己血液冲击太阳穴的沉重鼓点。
唯物主义的坚固堡垒,在她二十多年的认知里坚不可摧。证据、逻辑、物理定律……这是她赖以生存、披荆斩棘的武器。然而此刻,眼前这完全违背常理、颠覆认知的恐怖景象,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信仰的基石上,裂痕蔓延。冰冷刺骨的阴气,漆黑如墨的黑暗,耳边凄厉的非人嘶吼……这一切,都在冷酷地嘲笑着她过往坚信的一切。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帽檐上那枚冰冷的警徽。就在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仿佛从警徽深处渗透出来,顺着指尖流入身体,带来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勉强驱散了瞬间侵袭心脏的冰寒。这暖意极其短暂,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心理上的安慰。但就是这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让她濒临崩溃的心神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它无法驱散黑暗,无法抵御寒冷,仅仅能让她不至于彻底被恐惧吞噬。
是信念的力量?还是……这警徽本身,真的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
“呜——嗷——!” 又一声更加凄厉、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嘶吼,猛地从前方更深的黑暗中炸响!那声音带着实质性的冲击力,震得手电光柱都剧烈晃动了一下!一股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气息如同冰潮般涌来!
“稳住!”凌璐低吼,握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窟,连思维都快要冻僵。警徽传来的那点微弱暖意,在如此汹涌的阴寒面前,杯水车薪。
就在这绝望的临界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淹没吞噬的瞬间——
“哼!”
一声低沉、威严、如同滚雷炸响的冷哼,骤然在黑暗深处响起!这声音不高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磅礴的正气,瞬间盖过了所有凄厉的嘶吼,甚至压过了那粘稠阴冷的气息!
“破邪!!”
两个字,如同惊雷敕令,带着煌煌天威般的意志,轰然降临!
嗡——!
整个走廊的空间仿佛都震荡了一下!
那浓得化不开、如同实质般的漆黑阴气,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坚冰,发出无声的、剧烈的“嗤嗤”声!紧接着,在凌璐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退潮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后收缩、褪去!
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恢复了正常,照亮了前方熟悉的走廊墙壁和标识牌。刺骨的阴寒如同被烈阳蒸发的水汽,飞速消散,空气重新恢复了流动,虽然依旧冰冷,却已是正常的冬夜寒意。耳边那些凄厉的鬼哭狼嚎,如同被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集体噩梦。
凌璐和三名干警依旧背靠背站着,浑身僵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在骤然恢复的“正常”温度下带来一阵阵寒意。他们手中的电筒光柱兀自颤抖着,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走廊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
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插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肩章上,赫然是两道折杠加三颗星——一名三级军士长!他的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带着风霜打磨出的冷硬痕迹,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凌璐几人。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特殊的气息,却给人一种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厚重感。
“凌璐警官?”军士长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
凌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将配枪收回枪套,挺直了脊背,迎上对方的目光:“我是。您是?”
“陆局长的警卫员。”军士长言简意赅,报出了身份,“我姓陈。陆局知道今晚这里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派我过来处理一下。”
陆局长?凌璐脑海中迅速闪过市局几位主要领导的名字和面孔,却没有一个姓陆的。她敏锐地意识到,对方口中的“陆局”,绝非市局层面的人物。联想到对方展现出的匪夷所思的手段和肩上的军衔……一个更高层面、更隐秘的存在呼之欲出。她的级别,显然不够资格知道。
“陆局让我带句话给你。”陈士官的目光落在凌璐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你在查医科大那个‘9号遗体’的案子?”
凌璐心头剧震!这案子她刚刚接手,内部保密级别很高,眼前这位军士长竟一语道破!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是!这案子疑点重重,牵扯到……”
陈士官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陆局说,如果你决心要查下去,可以去医科大找一个叫苏念的学生。他或许能帮到你。”
苏念?医科大的学生?凌璐愣住了。一个学生?能帮到她?这听起来简直荒谬!若非刚刚经历了那颠覆认知的恐怖一幕,她绝对会嗤之以鼻。
似乎看出了她的难以置信和疑虑,陈士官补充道:“如果他有所顾虑,或者不信,你可以让他打这个电话。” 说着,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借着走廊的灯光,快速写下了一串数字,撕下纸条递向凌璐。
凌璐下意识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触碰到对方带着厚茧的手指,感受到一种沉稳的力量。纸条上的数字笔迹遒劲有力。
“当然,”陈士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如果你觉得这案子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或者……不想再深入接触这种‘层面’的事情,也可以选择到此为止。后续,军方会接手处理,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也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到此为止?军方接手?
凌璐捏紧了手中的纸条,冰冷的纸张边缘硌着指腹。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刚才被恐惧和震惊短暂压制的锐利光芒,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解剖楼诡异的怨气,9号遗体离奇的死亡时间差,审讯室里“疯狗”匪夷所思的暴毙,警局深夜回荡的诡异哭声,还有刚才那足以将人拖入深渊的恐怖黑暗……
这一切,如同巨大的谜团和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的心头。恐惧吗?当然恐惧!世界观被颠覆的茫然和无力感依旧如影随形。
但,退缩?让军方接手,自己回到安全的“常理”世界?
不!
她是凌璐!她的警徽上镌刻着正义和责任!她的血管里流淌着追寻真相、永不放弃的血液!这案子背后隐藏的黑暗和邪恶,已经超出了普通的犯罪范畴,它亵渎生命,践踏秩序,甚至……可能威胁到更多无辜的人!
“谢谢。”凌璐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珍而重之地放进贴身的口袋,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士官,“案子,我继续查!这个苏念,我会去找!”
陈士官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锐利和坚定的火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赞许:“保重。”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军靴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声响,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璐站在原地,感受着纸条在胸口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心脏因激动和决绝而有力的搏动。警局走廊恢复了深夜应有的寂静,灯光惨白,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已被驱散。
新的战场,在医科大。那个名叫苏念的学生……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