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腊月廿四,西都城的雪后初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县衙议事厅内,陈宇正对着舆图,有条不紊地安排战后事宜 —— 昨日与滇吾、巴图谈妥煌中、临羌归并之事后,他便连夜梳理了后续计划,只待天亮后逐一落实。
“陈庆之。” 陈宇抬眸,看向站在左侧的将领,语气沉稳,“你即刻率领吴能、郁保四,带三百青壮、一千巡防营士兵,再挑选五名懂城建的工匠,分两队前往煌中、临羌两城。你亲自去煌中,吴能去临羌,首要任务是勘察地形,规划城墙走向与护城河位置,同时摸清两地的石材、木材储备,制定材料获取路线。眼下天寒地冻,土块坚硬,不适合动工,你们先把前期准备做足,等来年开春冻土融化,再正式开工建城。”
陈庆之躬身领命,声音洪亮:“末将遵令!定不负主公所托,把两城的建城规划做得妥妥当当!” 一旁的吴能、郁保四也跟着拱手应下,眼中满是干劲,能参与如此重要的建城任务,对他们而言也是难得的立功机会。
陈宇微微颔首,又看向另一侧的纪纲:“纪纲,你挑选三名学识扎实的先生,带十名识字的士兵,随滇吾、巴图的队伍一同前往两城。到了之后,先在部落里找一处宽敞的帐篷,搭起临时学堂,教羌胡的孩子们识汉字、学算术。授课时不用急于求成,先从简单的数字、姓氏教起,让孩子们慢慢适应。记住,待人要温和,不可摆汉人先生的架子,要让羌胡百姓真正接纳咱们的教化。”
纪纲连忙应道:“主公放心,属下定会叮嘱先生们耐心授课,绝不让羌胡百姓觉得咱们有半分轻视之意。” 他深知教化之事关乎两族融合,容不得半点马虎,心中早已盘算好要挑选最有耐心的先生随行。
不多时,滇吾、巴图便带着各自的亲兵来到县衙门口。得知陈宇已安排好建城与教学的人手,两人脸上满是感激。滇吾握着陈宇的手,语气诚恳:“陈郡守,您考虑得如此周全,我烧当羌真是无以为报!等开春建城时,我定让部落的壮丁全力配合,绝不让陈将军等人费心!”
巴图也跟着说道:“先零羌也一样!木材、石材要多少有多少,壮丁随叫随到!等城墙建好,我定亲自带着部落的好酒,来西都给陈郡守道谢!”
陈宇笑着摆手:“两位首领不必客气,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路上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随时派信使来西都通报。”
目送滇吾、巴图的队伍缓缓离开西都城,陈宇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转而变得严肃。他转身对身后的项羽、霍去病说道:“项羽、霍去病,你们各率五百骑兵,分东西两路,在西平郡周边巡逻。眼下虽天寒地冻,韩遂出兵的概率不高,但他刚吃了大亏,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派小股骑兵来骚扰咱们的粮道或牧场。你们务必提高警惕,一旦发现韩遂的兵马,先试探虚实,若敌寡我众便击溃他们,若敌众我寡则及时回撤,不可恋战。”
“喏!” 项羽、霍去病齐声应下,两人翻身上马,率领骑兵朝着东西两个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过积雪,扬起阵阵雪雾,很快便消失在远方的道路尽头。 安排完外部事宜,陈宇才带着于谦、花木兰,朝着城西的地牢走去。地牢位于县衙西侧的低洼处,入口处由两名士兵把守,寒风从地牢的通风口灌进去,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主公,候选经过李先生的医治,伤口已无大碍,只是……” 守地牢的士兵见陈宇到来,连忙上前禀报,语气带着几分犹豫,“您特意吩咐饿他一天,眼下他怕是有些虚弱。”
陈宇点头,示意士兵打开牢门:“我知道。带上来的吃食呢?”
士兵连忙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一碗热粥、两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递到陈宇手中。牢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一股寒气夹杂着霉味扑面而来。陈宇走进地牢,只见候选缩在墙角,身上只盖着一张破旧的毡毯,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正瑟瑟发抖。
听到脚步声,候选缓缓抬起头,看到陈宇手中的食盒,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被怒火取代。他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虚弱和伤口疼痛,又跌坐回地上,只能对着陈宇声嘶力竭地怒吼:“陈宇小儿!你竟敢如此对我!我乃韩将军麾下大将,你若敢伤我一根汗毛,韩将军定会率大军踏平西都,将你碎尸万段!” 花木兰见状,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呵斥,却被陈宇抬手拦住。陈宇走到候选面前,将食盒放在地上,蹲下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候选,你现在的处境,可不是靠喊口号就能改变的。我若想杀你,昨日在战场上就不会留你性命。今日来见你,是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候选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依旧嘴硬:“交易?我与你这小儿有什么好交易的!你若识相,就速速放了我,再派人送我回金城郡,不然……”
“不然怎样?” 陈宇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韩遂连马玩的尸体都未必会去收,又怎会为了你,兴师动众来攻西都?你不过是他麾下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丢了也就丢了。”
候选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威胁的话 —— 陈宇的话,恰好戳中了他心中的不安。他想起韩遂平日里的凉薄,又看看眼前的处境,心中的倔强渐渐被恐惧取代。
于谦站在陈宇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候选,适时开口:“候选将军,主公今日来,是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肯说实话,告知韩遂在金城郡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他后续可能的报复计划,主公不仅会给你医治伤口,还会放你离开西都。你若是执迷不悟,继续为韩遂卖命,恐怕真要在这地牢里熬过这个冬天了。” 花木兰也补充道:“我西都的粮草虽不算富足,却也不至于缺你一口吃的。只是这地牢的寒气,日复一日,就算你的伤口能好,身子也撑不住多久。你自己好好想想,是要为韩遂陪葬,还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候选看着地上的食盒,又看看陈宇三人的神色,眼中的挣扎越来越明显。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们…… 想知道什么?”
陈宇见他松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拿起食盒里的馒头,递到候选手中:“先吃点东西,慢慢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保证,定会放你离开。”
候选接过馒头,指尖因急切而微微颤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 干硬的馒头渣呛得他连连咳嗽,脖颈处的青筋都绷了起来。陈宇见状,从腰间解下水壶递过去,他也顾不上客气,一把夺过拧开壶盖,猛灌了几口温水,才算把卡在喉咙里的馒头渣冲下去。热粥见了底,咸菜碟子也被他用指尖刮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点酱汁都没放过。他瘫坐在墙角,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原本惨白如纸的脸颊终于多了几分血色,眼底的狂躁与戾气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清明,只是看向陈宇的眼神里,仍藏着几分警惕。
而此时的西都城外,风雪又起,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落在滇吾与巴图的狼皮甲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两人的坐骑并肩走在队伍前方,马蹄踏过积雪,留下深深的蹄印,又很快被新雪覆盖。滇吾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雪原,眉头拧成了疙瘩,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马鞭,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巴图,咱们…… 真就这么把煌中和临羌,交给他陈宇?”
巴图侧过头,眼角扫过滇吾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磨得发亮的铜钉:“交给谁不是交?反正对咱们羌胡人来说,在哪放牧、在哪搭帐篷,不都一样?再说,咱们那两处‘城池’,说好听点是聚居地,说不好听点,不就是几排帐篷围着半人高的土堆吗?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刮场大风就能吹塌半边,下场大雨就成了泥坑,哪配叫城池?”
滇吾张了张嘴,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巴图说的是铁打的事实。烧当羌在煌中定居五年,最坚固的防御不过是用黄土夯的矮墙,每逢下雨就泥泞不堪,冬天更是冷得像冰窖,去年有三个老人就是在漏风的帐篷里冻僵的。他垂眸看着马镫上凝结的冰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从斥候被杀、使者失联,到韩遂带兵来挑事,再到你带着人证刚好出现,这一切都太巧了,像是…… 像是陈宇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咱们慌了神,主动把城池交给他。”
“局又如何?” 巴图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猛地勒住马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身后的部落队伍,他的声音也低了些,带着几分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滇吾老哥,说实话,我是被年年冬天看着部落里的老人、孩子饿死冻僵,看怕了。”
“你没经历过先零羌最惨的时候,” 巴图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些刺骨的往事,声音也轻了些,“十年前那场雪灾,部落里一半人没熬过冬天,我亲弟弟才十三岁,就是因为抢不到半块青稞饼,被隔壁部落的人一刀捅死在雪地里。可现在呢?这是我先零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风雪天里能喝上热粥、穿上厚实的棉衣。部落里那些没了爹娘的孤儿,现在每天都能围着炭火唱歌,手里还攥着糖块,笑得比春天的野花还甜。”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还有一丝解脱:“咱们羌胡人,这辈子好像都在‘抢’和‘被抢’里打转,今天抢东边部落的粮食,明天就可能被西边的部落报复,男人死在战场上,女人和孩子饿死在家里,脑袋天天别在裤腰带上,不累吗?陈宇虽说是汉人,可他没抢咱们的牧场,还派农师教咱们种地、给咱们送粟种,甚至帮咱们打跑了抢牧场的韩遂。这样的人,难道不比韩遂那只老狐狸靠谱?”
滇吾听完,彻底沉默了。他想起去年冬天,部落里有十几个孩子因为没粮吃,饿得失了声,只能趴在母亲怀里小声哭;想起今年冬天,孩子们围着炭火,捧着西都送来的粟米饼,眼睛亮得像星星,还会把饼掰给弟弟妹妹吃。是啊,有什么比让族人在天寒地冻的冬天里吃饱穿暖,能笑着期盼明年开春的春耕,更重要的呢?那些所谓的 “计谋”“提防”,在族人的安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抬头看向巴图,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还有一丝释然:“谢谢你,巴图。若不是你点醒我,我恐怕还在纠结那些没用的顾虑,耽误了族人的好日子。”
巴图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伸手拍了拍滇吾的马背,力道大得让滇吾的马都晃了晃:“别跟我来这套酸的!你要是真感激我,明年开春,把煌中城外那片最肥沃的沃田,分我几亩就行。我部落里的人跟着汉农师学了耕种的法子,正愁没好地种,想试试能不能种出比青稞还好吃的麦子呢!”
滇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连他的马都跟着打了个响鼻,像是在附和。“好!别说几亩,给你十亩!就给你那片靠河的,浇水方便,保准能种出最好的麦子!到时候我可要去你部落,讨碗新麦磨的面吃!”
巴图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粗犷而畅快,两人的笑声夹杂着风雪,传得很远很远。身后的部落勇士们听到首领的笑声,也纷纷抬起头,瞬间多了几分轻快,连马蹄声都显得不那么沉闷了。
与此同时,金城郡郡治金城城的主府内,气氛却压抑得能滴出水来。大厅里,青瓷酒壶摔得粉碎,淡青色的瓷片散了一地,酒液混着碎片在青砖上蜿蜒,几个铜制酒杯滚落在墙角,连房梁上都沾了酒渍,显然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暴怒。
韩遂坐在主位上,手指紧紧攥着紫檀木扶手,指节泛白,连指缝里都掐进了木刺,却浑然不觉。他双目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眼神扫过下方的将领,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他麾下的 “八健将”,如今只剩梁兴、杨秋、程银、李堪等六人坐在两侧,每个人都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脸上满是咬牙切齿的愤怒,却没人敢先开口打破沉默。
沉默了许久,梁兴终于忍不住,指尖抠着座椅的边缘,指甲都泛了白,他压低声音开口,语气里满是不甘,还有一丝懊恼:“将军,这次实在是没想到…… 先零羌的巴图会突然出来捣乱!咱们都已经兵临西都城下了,滇吾都要下令攻城了,就差最后一步,结果他带着人证杀出来,直接戳破了咱们的计谋,真是…… 真是功亏一篑!”
“何止是巴图!” 杨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惧,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像是还没从战场上的阴影里走出来,“还有陈宇麾下的那两个将领,项羽和霍去病,简直不是人!尤其是那个项羽,单人单骑冲进马玩的中军,长枪一挥,咱们的士兵就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没人能挡他一招!马玩刚转身想指挥士兵抵抗,就被他一戟挑翻在地,连哼都没哼一声;候选更惨,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住,就被他生擒了……”
“够了!” 韩遂猛地一拍桌案,怒吼声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掉落,桌上的烛台都晃了晃,火苗险些熄灭。“损失惨重?我当然知道损失惨重!马玩战死,候选被俘,一万兵马折损了大半,我韩遂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霍然站起身,腰间的佩剑因动作而晃动,发出 “哐当” 的声响,眼神锐利得像刀,扫过下方的将领:“等来年开春,冰雪融化,我必亲率大军,踏平西都!把陈宇、巴图、滇吾这三个家伙,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
大厅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没人敢抬头迎上韩遂的目光。过了片刻,程银才敢偷偷抬起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又带着几分急切:“将军,那…… 候选怎么办?他还被陈宇关在西都的地牢里,天这么冷,地牢里又潮又阴,要是…… 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咱们…… 咱们以后怕是不好跟兄弟们交代啊。”
“是啊将军,” 李堪连忙附和,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候选跟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当年在陇西,您被马腾的人包围,还是他带着三百骑兵冲进去救的您。不能把他丢在西都不管啊!要不…… 咱们派兵去救他吧?”
韩遂猛地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程银和李堪,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还有一丝压抑的怒火:“救?怎么救?现在烧当羌和先零羌跟陈宇穿一条裤子,西都城防又加固了,咱们要是派兵去救,不等靠近城门,就会被陈宇的骑兵拦下来!难不成要我倾尽全力,跟陈宇拼个鱼死网破,让马腾那老东西在一旁坐收渔利?”
梁兴见状,连忙站起身,躬身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还有一丝试探:“将军,咱们或许不用派兵硬拼。陇西马腾,不是跟陈宇有过往来吗?之前陈宇还派人跟马腾换过粮食,两人关系还算客气。咱们可以派使者去陇西,拜托马腾从中斡旋,让陈宇释放候选。咱们愿意出五百石粮食、两百匹粗布当赎金,就算…… 就算欠马腾一个人情,也比丢了候选、寒了兄弟们的心强啊。”
韩遂皱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发出 “笃笃” 的轻响,他向来不愿欠人情,尤其是马腾。两人虽同属凉州势力,却一直面和心不和,去年还因为争夺河西的牧场差点打起来。可眼下除了这个办法,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候选死在西都。他沉默了许久,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终于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不甘:“好,就按你说的办。立刻派使者去陇西见马腾,告诉他,只要他能让陈宇放了候选,我韩遂欠他一个人情,日后他若有需要,我必倾力相助。”
“喏!” 梁兴连忙应下,起身快步走出大厅,袍角扫过地上的酒壶碎片,发出 “哗啦” 的清脆响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厅内再次陷入沉默,韩遂望着窗外茫茫的雪景,眼中的怒火与不甘像积雪一样堆积,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