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广场巨大的喷泉池像个喘着粗气的巨兽，底座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震得脚底板发麻，连带着胸腔也跟着不舒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味儿，混着旁边花坛刚修剪过的青草腥气。
“就是这儿了！”老K蹲在喷泉池边沿，花白的头发被水汽打湿了几绺，黏在额头上。他脚边摊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工具包，里面露出的不是扳手改锥，而是缠满了五颜六色电线的广场舞音响。他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接收器往喷泉底座一块松动的瓷砖缝隙里塞。“天然的低频放大器！喷泉泵这19hz的嗡鸣，简直是天赐的掩护！”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光，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周默站在旁边，感觉脚下的石板路像通了微弱电流，那股低沉的震动顺着腿骨往上爬，搞得他有点心慌。他环顾四周。广场上人不少，遛弯的老人，带孩子的家长，还有几拨零星散布的广场舞小队，正各自为营，放着不同节奏的音乐扭动着。不远处，陈小乐穿着他那件印着“毛茸茸星球”logo的围裙，正吭哧吭哧地把最后几台广场舞音响从一辆破旧的小三轮上卸下来。这些音响型号老旧，外壳磨损得厉害，正是几个月前他们从“城市之光”的社区活动中“回收”的战利品（见355章）。
“三十台，齐活儿！”陈小乐抹了把汗，脸上沾了点灰，像个刚搬完砖的泥瓦匠，“K大爷，您确定这招能行？用大妈们的‘武器’去打‘城市之光’的‘手环’？”
“原理上没问题！”老K头也不抬，专注地调整着接收器的角度，“19hz！人类耳朵听不见，但能跟内脏共振，让人恶心、心慌！更重要的是，‘微笑支付’那破手环里的几块关键芯片，就卡在这个共振频率上！只要咱们的‘次声波大阵’功率足够集中，定向冲击，就能让它们短暂死机瘫痪！”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指着陈小乐刚卸下的音响，“快！小乐，按我画的粉笔圈摆！围喷泉池一圈，喇叭口朝内！接收器一启动，它们就是咱们的炮筒子！”
陈小乐不敢怠慢，立刻化身勤劳的工蚁，开始吭哧吭哧地围着喷泉池挪动那些沉重的音响。周默也没闲着，帮着调整角度，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广场上的人群。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他眯起眼睛，总觉得这片看似祥和的广场下，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音响阵刚摆了个雏形，老K正猫腰调试其中一台的连接线。他戴着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阻抗匹配”、“谐振腔体”。就在这时——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震耳欲聋、充满魔性的《最炫民族风》毫无征兆地、以最大音量从老K手底下那台音响里炸了出来！巨大的声浪像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砸在周默和陈小乐的耳膜上，两人同时一哆嗦。
“哎哟我的妈！”老K吓得手一抖，老花镜差点掉进喷泉池，手忙脚乱地摸索着音响侧面，“哪个挨千刀的乱按开机键了？！关掉！快关掉！”他急得额头冒汗，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在光滑的音响外壳上乱按一气。
晚了！
这熟悉的、极具号召力的旋律，如同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
“姐妹们！来音乐了！”
“快快快！位置占好！”
“哎！那边音响都摆好了！谁这么贴心啊？”
四面八方，那些原本散落着、还在热身或者闲聊的大妈们，眼睛瞬间亮了！她们像听到了集结令的士兵，以惊人的速度和敏捷度，挥舞着色彩艳丽的扇子、丝巾，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短短十几秒，喷泉池边，老K精心布置的、尚未完工的“次声波炮阵”，就被一支支精神抖擞、服装统一的广场舞方队占领了！
“动起来动起来！”领舞的大妈嗓门洪亮，对着音响（在老K看来那简直是他的刑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一个利落的转身，带领队伍跳起了整齐划一的舞步。
“这……这……”老K看着自己那些被大妈们团团围住、当成公共设备的宝贝音响，急得直跺脚，脸都憋红了，活像只煮熟的虾米。他徒劳地试图挤进去关掉音乐，却被大妈们充满活力的舞步和挥舞的扇子无情地挡了回来。“让让！让让！这是我的……”他的声音淹没在震天的音乐和“一二三四”的口号里。
周默和陈小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冲得晕头转向，只能哭笑不得地退到一边。陈小乐看着老K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混乱中，周默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广场边缘的树丛。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那片光影交错的深处，靠近一棵粗大梧桐树的阴影里，一点极其微弱、近乎反光的金属光泽，极其突兀地刺入他的眼帘。
周默心头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又往前挪了两步，借着喷泉池边一个卖气球的小摊遮挡视线，凝神望去。
树丛里，蹲着一个穿着深灰色休闲外套的身影，身形挺拔，动作利落。是秦瞳！他脸上戴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但周默绝不会认错那个轮廓。秦瞳正全神贯注地在一个三角支架上安装一个形状古怪、像个小型卫星接收锅的黑色装置。装置的开口，正精准地对着喷泉池方向，对准了那群沉浸在《最炫民族风》里的大妈们，以及被她们“征用”的音响！
周默的呼吸一窒。蜂巢的动作好快！他们怎么知道老K的计划？秦瞳在架设什么？反制设备？干扰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给陈小乐打手势，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金黄色的闪电！
金元宝！陈小乐那只圆滚滚的金丝熊仓鼠，不知何时从陈小乐围裙口袋里溜了出来，正沿着喷泉池湿漉漉的边沿，迈着小短腿，目标明确地朝着树丛方向窜去！它的小鼻子一耸一耸，绿豆眼里闪烁着某种周默无法理解的、异常兴奋的光。
“金元宝！回来！”陈小乐也发现了，压着嗓子低呼，想冲过去抓它。
晚了！
金元宝以与它肥胖身躯不符的敏捷，嗖地一下钻进了那片树丛，直奔秦瞳脚边那个刚刚架设好的黑色发射器！它后腿一蹬，小身子轻盈地跃起，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冰冷的金属装置顶上。
秦瞳显然也察觉了脚边的异动，低头一看，墨镜后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杀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扫开。
就在他伸手的刹那！
金元宝似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带着它熟悉气息的落脚点。它撅起毛茸茸的小屁股，尾巴根一翘——
一道清澈的、在阳光下甚至有点闪亮的金黄色水线，如同精准制导的小型喷泉，“滋”地一声，稳稳地浇在了那黑色发射器光滑的金属表面上！尿液顺着发射器的弧形外壳迅速流淌，覆盖了关键的接口和几处裸露的电路节点。
“该死！”秦瞳低骂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怒火，伸手的动作更快了。
然而，就在金元宝的尿液接触到发射器金属外壳的瞬间——
嗡！！！
一股沉闷到极致的、仿佛直接从地心深处钻出来的巨大轰鸣，毫无预兆地在整个广场炸开！这声音听在耳朵里并不特别刺耳，但产生的效果却恐怖至极！
喷泉池底座原本低沉的嗡鸣仿佛被瞬间点燃、放大了一百倍！空气剧烈地震荡起来，形成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脚下的石板地不再是震动，而是像海浪一样在起伏！广场上所有的人，无论是跳舞的大妈、遛弯的老人、还是玩耍的孩子，动作都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胸口！一种强烈的恶心、眩晕、心悸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哎哟！”
“我的头……”
“地……地震了？！”
大妈们的舞步彻底乱了套，捂着胸口东倒西歪，惊叫声此起彼伏。
周默也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他强忍着不适，死死盯住树丛方向。
只见秦瞳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腕！他手腕上那个伪装成普通运动手环的“抑制器”，此刻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那环带仿佛通了高压电，又像一条骤然收紧的毒蛇，死死勒进了他的皮肉里！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瞬间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整条左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的低吼从秦瞳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墨镜掉落在草地上，露出了他此刻的脸。
左半边脸，因为手腕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而彻底扭曲了。肌肉狰狞地抽搐着，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嘴角痛苦地向下撇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那是人类承受极限痛苦时最真实的反应。
然而，就在这张因剧痛而扭曲的左脸旁边，他的右半边脸，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祥和！
嘴角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强行地、固执地向上提拉着，形成了一个标准到刻板的、如同用尺子量过的上翘弧度。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没有一丝因疼痛而产生的抽搐。那右半边脸上的笑容，甜美、空洞，如同橱窗里最完美的塑料模特，与左半边脸的痛苦地狱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地狱般的割裂！
朵朵式的微笑！再次出现！比上次在奶茶店门口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汪呜——！！！”
一声狂野的、带着点兴奋的狗吠撕裂了次声波造成的混乱！一道熟悉的黑色闪电——那只曾经扑倒过垃圾桶的彪悍杜宾犬——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冲了出来！它显然也被那突然爆发的次声波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但动物敏锐的本能让它瞬间锁定了树丛里那个闪烁着红灯、还在发出嗡嗡低鸣的奇怪“玩具”（秦瞳的反制波发射器）！
杜宾犬像一枚出膛的炮弹，无视了因痛苦而佝偻着身体的秦瞳，巨大的身躯带着风压，狠狠撞向那个发射器支架！
“咔嚓！”
轻便的三角支架应声而倒！
发射器“哐当”一声砸在草地上，上面金元宝的尿液还在阳光下闪着可疑的光泽。
巨大的冲击力让杜宾犬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它粗壮有力的尾巴如同一条失控的铁鞭，在混乱中猛地一扫——
“啪！”
旁边地上，不知哪个看热闹的倒霉蛋遗落的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被狗尾巴精准地抽中！
塑料杯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褐色的弧线。杯子里黏糊糊、散发着甜腻香精味的奶茶，混着几颗黑色的珍珠，如同天女散花般，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噗叽！
大半杯奶茶混合物，不偏不倚，正好泼在因剧痛和面部撕裂而僵立原地的秦瞳的后脖颈上！
冰凉的、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后颈领口，瞬间灌了进去，浸透了他深灰色的高级休闲外套和里面的衬衫，紧紧贴在了皮肤上。几颗沉甸甸、滑溜溜的珍珠，顺着他的脊梁骨，一路滚进了衣服深处。
“呃……”秦瞳的身体猛地一僵，左脸上的痛苦抽搐仿佛都停滞了一瞬。那黏腻冰冷的触感，混合着廉价糖精和珍珠粉圆的怪异气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在了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杜宾犬看都没看自己的“杰作”，一口叼起地上那个沾着仓鼠尿、还在嗡嗡作响的发射器，像叼着个新玩具，尾巴得意地高高翘起，转身撒开四蹄，风一般地冲出了树丛，消失在混乱的广场人群中。
只留下秦瞳一个人站在原地。
左手腕的抑制器依旧在释放着灼烧神经的剧痛，勒痕深可见肉。左半边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冷汗涔涔。右半边脸，那朵被强行“灌溉”出的、空洞甜美的“微笑”，在午后斑驳的树影下，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嘲讽的烙印。后颈和脊背上，黏糊糊、冰凉凉的奶茶正顺着皮肤缓缓下滑，几颗珍珠卡在腰际，带来一阵阵令人抓狂的异物感。
他微微垂下头，墨镜静静地躺在脚边的草地上，镜片上溅了几点褐色的奶茶渍。他那只没被抑制器束缚的右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似乎想去擦掉后颈的污秽，又似乎想捂住自己那张被割裂成地狱与天堂的脸。动作在半空中停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细微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喷泉池的嗡鸣似乎减弱了，大妈们惊魂未定的抱怨和孩子的哭闹声重新占据了广场。阳光依旧明媚，照在他湿透的后背和那张一半地狱、一半天堂的脸上。那黏腻冰冷的触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顺着脊椎往下爬。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命运开了个巨大、恶心玩笑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