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把最后一口冷包子塞进嘴里,干涩的面粉糊在嗓子眼,噎得他直翻白眼。他抓起桌上那半瓶不知道放了几天的矿泉水猛灌几口,冰凉的液体混着包子的碎屑滑下去,像吞了一把碎玻璃。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他皱紧眉头,手指用力抵住上腹部。这毛病是上次在音像店被蜂巢那两条西装狗堵过之后落下的,一紧张就犯。
他靠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目光落在桌角。那里静静躺着两张薄薄的黑胶唱片。一张是房东老王头那台老掉牙唱机里唯一的收藏,也是他夜夜失眠的罪魁祸首——蜂巢的《微笑曲》。另一张,则是他刚从那个差点要了他小命的“老黄头怀旧音像”里,九死一生带出来的东西——同样是一张《微笑曲》首版黑胶。
两张一模一样的唱片,一张是邻居“歌神”夜夜嘶吼的源头,一张是连金标客户都难搞到的稀罕物,还差点引来蜂巢的杀身之祸。它们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周默抓起老王头那张唱片,冰冷的塑料圆盘沉甸甸的。封套是标准的蜂巢风格,蓝天白云下巨大的金色蜂巢LoGo,一群笑容灿烂如同复制粘贴的男女老少簇拥着,透着股虚假繁荣的味儿。他抽出里面的黑色唱片,对着昏暗的灯光,手指摩挲着盘面。沟槽里积着薄灰,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彩虹光晕。他拿起一块还算干净的绒布,倒了点桌上廉价的、带着刺鼻酒精味的镜头清洁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盘面。灰尘被擦去,黑色的乙烯基表面光滑如镜,映出他疲惫而警惕的脸。
他翻过唱片,看向内圈贴标签的地方。标签是白色的,印着歌曲信息、编号和蜂巢的六边形徽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周默不死心,手指沿着内圈边缘细细摸索。唱片边缘有些轻微的磕碰痕迹,是老唱机劣质唱臂的杰作。他的指尖在内圈标签靠近中心孔的塑料区域划过,感觉有点异样。那里似乎比别处更粗糙一些?
他凑得更近,几乎把眼睛贴在唱片上。灯光斜射,在内圈塑料的某个角度,一点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反光,像针尖一样刺了一下他的眼睛。
嗯?
周默立刻放下唱片,在工具堆里一阵翻找,摸出一个修表用的高倍放大镜和一个边缘锋利的小号手术刀片。他深吸一口气,像进行一场精密手术,将放大镜对准刚才发现反光的位置。
放大镜下的世界清晰起来。黑色的塑料内圈上,在靠近中心孔、紧贴着标签纸边缘的位置,一圈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划痕组成了一个图案。那划痕不是磨损,更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工具刻蚀出来的。周默屏住呼吸,用手术刀片的尖角,极其小心地刮掉表面一层薄薄的氧化层和污渍。
一个图案清晰地浮现出来!
一个微小的、直径不超过两毫米的、极其精致的——**蜂巢六边形徽记**!线条清晰,棱角分明,如同用激光蚀刻上去的!这徽记不是印刷在标签上的,而是直接刻在了唱片的塑料内圈基材上!像某种无法磨灭的烙印!
周默的心脏猛地一缩!首版唱片内圈激光刻蚀的蜂巢LoGo?这绝不是普通的商业标识!这是……追踪标记?还是某种技术后门的物理坐标?
他立刻抓起从老黄头那儿“顺”来的那张首版唱片,如法炮制。翻到内圈,同样位置,同样角度,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用刀片小心刮拭。
一个一模一样的、微小的、激光蚀刻的蜂巢六边形徽记,赫然出现!
两张不同来源的首版《微笑曲》,内圈都刻着同一个无法磨灭的蜂巢标记!
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蜂巢对这盘唱片的控制,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入、更隐秘!这标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仅仅是防伪?还是像宠物店鱼食里的金属微粒、工装裤里的荧光诱导剂一样,是某种接收或响应信号的“天线”?
强烈的求知欲压过了胃痛和疲惫。他必须知道,这种带标记的唱片,到底还有多少流在外面?谁在控制它们的流向?
第二天下午,周默换了一身更旧、更不起眼的夹克,戴了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像个真正的旧货淘客,混进了城市南边一个规模颇大的露天旧货市场。这里鱼龙混杂,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旧书、廉价油炸食品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旧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混成一锅粥。
他目标明确,直奔几个卖旧唱片和磁带的摊位。摊主们大多懒洋洋地守着摊子,有的打瞌睡,有的刷手机。
“老板,有老唱片没?蜂巢的,《微笑曲》。”周默在一个堆满旧电器和杂书的摊子前停下,装作随意地问。摊主是个胡子拉碴、指甲缝黢黑的中年汉子。
“《微笑曲》?”汉子斜了他一眼,吐掉嘴里的瓜子壳,“那玩意儿现在金贵着呢!没有!”语气硬邦邦的。
周默也不气馁,摸出二十块钱压在摊子上:“帮留意留意?首版的,品相好的,价钱好说。”
汉子瞥了眼那二十块钱,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把钱麻利地揣进兜里,嘟囔道:“不是钱的事儿!最近这破玩意儿邪门了,根本收不到!以前隔三差五还能碰上几张,当个添头。这阵子,嘿!奇了怪了!问谁谁没有!像被人包圆儿扫光了似的!连那些收破烂的老头都说,翻遍垃圾站也找不着一张!”他摇摇头,一脸晦气,“妈的,早知道前些年多囤点,现在能当传家宝卖了!”
“收不到?都被人收走了?”周默心里一动,追问,“知道谁收的吗?”
“鬼知道!”汉子又抓了把瓜子磕起来,“神神秘秘的,给现钱,还不还价!连壳子破了的都要!你说怪不怪?”他凑近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市井的八卦劲儿,“听说啊……是上头要搞什么‘文化保护’,不让这老古董流落民间了!谁知道真的假的!”
文化保护?周默眼皮一跳。蜂巢的东西需要文化保护?他想起老黄头提到的“金标优先预订名单”,还有那些神秘扫货的人。这两者之间……
他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又逛了几个摊位。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微笑曲》首版黑胶,最近一两个月突然变得极其稀缺,像被人用吸尘器吸走了,高价也难求。摊主们要么抱怨收不到货,要么就是警惕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便衣或者竞争对手派来探底的。
线索似乎断了。周默站在市场嘈杂的人流里,感觉像陷入了一团迷雾。他拿出那个屏幕碎了一角的旧手机,想搜索一下关于《微笑曲》唱片“文化保护”的消息。手指刚划开锁屏——
嗡!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顶端自动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快讯!
**【快讯:市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公布最新一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及保护物清单】**
周默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那条推送。
新闻很短,是官方通稿的格式,冷冰冰地罗列着新增的“非遗”项目名称和保护要求。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快速下移,掠过那些“传统剪纸”、“古法酿醋”、“地方戏曲”……
在清单末尾,一个条目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视线:
**【新增保护物:蜂巢科技《微笑曲》首版黑胶唱片(1988年版)】**
**【保护级别:市级】**
**【保护要求:即日起,禁止该版本唱片在非授权渠道流通、交易。鼓励持有者向指定机构(蜂巢科技文化遗产事业部)进行登记备案。民间存留的该版本唱片,将逐步由专业机构进行保护性回收与数字化保存。】**
保护性回收?数字化保存?指定机构是蜂巢自己?!
周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他妈哪里是文化保护?这是釜底抽薪!是名正言顺的收缴!用官方的红头文件,给蜂巢披上合法的外衣,把最后可能流落在外、带着内圈刻印的“证据”唱片,一网打尽!彻底封死这条线索!
好狠的手段!好大的能量!
他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眼中跳动的怒火和冰冷的惊悸。蜂巢不仅把手伸进了客服的词库、工装裤的布料、宠物的鱼食、疗养院的饼干,现在连官方的文化保护名录都成了他们清除痕迹的工具!
“操他妈的蜂巢……”周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胃部的绞痛更加剧烈。他猛地收起手机,像逃避瘟疫一样,转身想挤出嘈杂的市场。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马路对面,一辆安静停靠在树荫下的薄荷绿色班车!车身侧面,那个柔和的白色“∞”符号和“绿洲身心疗养中心”的字样,在午后斑驳的光影下,像一只窥伺的、冰冷的眼睛!
车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但周默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绿洲!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从音像店开始?
他不敢停留,压低了帽檐,加快脚步,像一滴水一样迅速汇入汹涌的人流。他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芒刺,紧紧锁定着他。
口袋里,那两张冰冷的、内圈刻着蜂巢烙印的黑胶唱片,此刻仿佛变成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绿洲的车,文化保护名录,内圈的刻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带着冰冷的体制力量,向他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