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似乎觉得气氛太压抑,自顾自地走到自己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掏出了手机。“你是没看见,当时好多人围着看,都炸锅了!喏,你看,”他把手机屏幕朝我这边晃了晃,“我还拍了照呢!虽然离得有点远,但绝对能看出来,那女的头抬起来了一点!你看她下巴的角度!”
照片!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瞬间袭来。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他的手机屏幕,声音嘶哑地低吼:“别给我看!拿开!”
“啊?”小王被我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拿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一脸错愕,“……至于吗?一张照片而已……”他嘟囔着,显然觉得我有点反应过度,甚至神经质了。
我蜷缩在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小王拍的照片……会不会也……会不会也成了新的锚点?那个东西,会不会也通过他的照片……感知到他?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不,不能连累他。不能……
“老张,你真没事吧?”小王的声音带着点担忧,放下手机,走过来蹲在我旁边,想拍拍我的肩膀。
“别碰我!”我猛地缩了一下,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王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担忧变成了受伤和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行行行,不碰你!神经兮兮的……”他站起身,没好气地走回自己座位,“我看你是真需要好好睡一觉,或者去看看医生。”他重重地坐下,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宿舍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小王偶尔滑动手机屏幕的细微声响。我依旧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警惕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在恐惧中艰难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小王似乎觉得无聊,起身拿起洗漱用品。“我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他嘟囔着,拉开了宿舍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咔哒。
那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开关。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宿舍里仅存的、由小王带来的一丝活人气息仿佛也被彻底抽离了。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清晰的光柱,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其中悬浮、翻滚,无声无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存在感”悄然弥漫开来。不是声音,不是气味,而是一种纯粹的压力,一种被某种东西冰冷“注视”着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让汗毛倒竖。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这个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和危险的空间。书桌,床铺,杂物……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然后,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缓缓地移向了房间角落。
那里,立着一面室友放在床边的、半身高的穿衣镜。镜面光洁,清晰地映照出宿舍门、部分墙壁、以及……坐在门边地上的、那个蜷缩着的、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的自己。
就在我的目光接触到镜中自己影像的刹那——
镜子里,我的身后。
那片映照着宿舍门和旁边一小块空荡墙壁的区域里,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闪过了一抹暗红!
那红色极其浓稠、暗沉,像凝固的血液,带着一种非布料的、粘稠的质感。它出现得极快,消失得更快,如同一帧被恶意插入的、错误的画面。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是光线折射的幻影。
但就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了!
那不是一整片红,而是一角。一个衣角。一个垂落的、边缘带着细微褶皱的、暗红色的衣角。
和涂鸦墙上那个女人身上那条死板的、暗红如血的裙子……一模一样!
“呃——!”
一声极度惊恐的抽气声猛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破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后脑勺上,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我像被滚烫的开水浇到一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疯狂向后蹭爬,后背重重撞在另一张床的铁架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眩晕。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瞪着那面镜子。
镜子里,只有我。一个瘫坐在床脚、头发凌乱、脸色死灰、眼神涣散、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自己。身后,是空荡荡的宿舍门和墙壁。刚才那抹一闪而过的、噩梦般的暗红,仿佛从未出现过。
幻觉?又是幻觉?极度的恐惧导致的幻视?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从额角、鬓边、后背疯狂地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我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
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叫:不是幻觉!绝对不是!那抹暗红的质感,那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色泽,和墙上的涂鸦,和我手机照片里那蠕动的背景……一模一样!
它……它进来了!
它不在墙里刮擦了!它不再满足于悬浮在监控画面里!它撕掉了颜料管的标签,用光了那管暗红的“血”,然后……它找到了新的出口!
它跟着那些被删除却早已留下烙印的照片……它顺着那声从手机里传出的刮擦声……它……它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我的身后!刚才,就在镜子里,在我的身后,一闪而过!
那个红衣的、长发的、被禁锢在墙上的东西……它挣脱了画布,它摆脱了墙体的束缚,它变成了一抹游荡的、冰冷的、带着粘稠暗红气息的……影子!
它进来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是如此巨大,瞬间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理智。我蜷缩在冰冷的床脚,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碎的枯叶。目光死死地盯着宿舍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那是隔绝地狱与人间的最后屏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颤音。
小王……他很快就会回来。
他打开那扇门的时候……
会发生什么?
宿舍门在身后合拢的轻响,如同丧钟的余音,彻底掐断了与外界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小王离开时带走了所有活人的气息,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抹在镜中一闪而过的、粘稠如血的暗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灼痕。
它进来了。
这个念头不再是猜测,而是冰冷坚硬、带着血腥味的现实,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脚,后背死死抵着同样冰冷的铁架,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住我摇摇欲坠躯体的东西。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在死寂中敲打出令人心慌的节奏。冷汗如同无数冰冷的虫子,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眼睛瞪得酸涩欲裂,眼球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布满血丝,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宿舍门。
那扇普通的、刷着廉价白漆的木门,此刻在我眼中不啻于地狱的闸门。
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都在疯狂祈祷小王不要那么快回来,又在下一秒被另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他回来时,打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那抹暗红……会不会就在门后等着?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房间里只有我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像破旧风箱在苟延残喘,窗外透进来的午后阳光,本该是温暖的,此刻却像舞台的聚光灯,将房间里弥漫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无数微小的颗粒在光柱中无声地翻滚、悬浮,如同某种诡异的生命体在无声地舞蹈。
这清晰的光影,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将那份潜藏的、粘稠的“存在感”衬托得更加阴森可怖。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门的方向。
是……床下。
我睡的是下铺。床底与水泥地面之间,有一段不足半尺高的、狭窄的、被阴影完全吞噬的空间。那里堆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和一些杂乱的塑料袋,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但就在刚才,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一块原本静止的、深色的布料,被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极其短暂地飘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又迅速沉落回黑暗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