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陆砚辞起来。
原本这个时间,左谧兰都会跟着陆砚辞起来,服侍陆砚辞穿衣,夫妻俩再一起吃个早饭,之后左谧兰再目送陆砚辞离开。
但今日左谧兰却始终没有动静,也没有要起来的迹象。
陆砚辞倒也不是非要她伺候。
她如今双身子,身子重,多睡一会也未尝不可。
陆砚辞自己穿好衣裳出去洗漱一番,也没打扰左谧兰睡觉,但等他吃完早膳,见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陆砚辞不由皱起眉。
平日也就算了。
反正如今家中也没什么事,她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今日是母亲要去归元寺的时间,不能耽误,陆砚辞刚要冲拾月吩咐,让她们记着些时间,待会别忘记出门去。
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摔了一样。
陆砚辞神情微变,立刻跑进去了。
拾月也连忙跟着进去。
左谧兰坐在床上,一盏茶掉在地上,她这会正弯腰试图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茶盏,但也不知道是才醒来还是身体有异,左谧兰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陆砚辞和拾月都变了脸色。
“兰娘!”
“夫人!”
陆砚辞先一步跑到床边,扶住左谧兰。
“郎君?”左谧兰抬头看陆砚辞,笑颜展露下,依旧是她面对陆砚辞时满是依恋的柔情模样。
“我还怕我醒得迟了,赶不上送郎君走呢。”
陆砚辞没有回答左谧兰的话,而是盯着她的脸色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难看吗?”
左谧兰疑惑地抬手抚向自己的脸。
她自己瞧不见,只迟疑说:“不知道为什么今早起来,心口莫名有些闷得慌。”似乎是怕陆砚辞担心,左谧兰没等人开口便又说道,“郎君不必担心,我没事,回头休息下就好。”
“我起来收拾下,就去找母亲。”
可陆砚辞怎么可能不担心?左谧兰如今怀胎八月,任何事情都不能轻待。
他让拾月去找府医过来。
拾月刚收拾好地上的茶盏,闻言,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往外跑去,招呼了一个脚程快的小丫鬟去喊府医过来。
左谧兰还在劝陆砚辞:“我真没事,现在身子重,本来就经常有这样的时候,郎君真的不必太担心。”
陆砚辞不放心,仍看着她说:“先找府医看看。”
她态度坚持,左谧兰便不好说话了。
府医来得很快。
这是专门给左谧兰诊脉的那位,平时也给陆老夫人看病,另一位跟着陈氏去了外面,照顾陈氏那一胎。
他给左谧兰看了一番。
陆砚辞等他诊完才问:“怎么样?没事吧?”
府医起身回他:“二公子不必担心,少夫人没事。”
陆砚辞才松一口气,便又听府医说:“只是少夫人毕竟是初次怀胎,恐是这阵子事情多没休息好,有些动了胎气,得好生静养,不可劳累奔波。”
陆砚辞一听这话就皱起眉。
左谧兰也蹙着眉说:“可我今日还要去归元寺。”
府医一听这话,却是直接拧着眉心说道:“归元寺路途遥远,少夫人如今身子重,岂能去这么远?”
“可……”
左谧兰似乎还想说。
陆砚辞已经发话让府医先退下了。
等府医躬身告辞,左谧兰看着陆砚辞继续说:“郎君,我真的没事。”
陆砚辞坐在床边看着她说:“你听大夫的话,好好待在家里休息吧,不必去了。”
左谧兰犹豫道:“可是母亲那……”
“母亲那,我会派人去照顾的,你就在家待着好好养身体。”陆砚辞边说边看向左谧兰的小腹,伸手摸了摸,“现在你和孩子是最重要的。”
左谧兰心里一松。
陆砚辞还得去翰林院点卯。
陪着左谧兰看大夫就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交待,自然不能继续在这耽搁下去了。
安慰左谧兰几句之后,陆砚辞便让拾月照顾好左谧兰,之后他拒绝左谧兰起来,自己收拾一番就先行出去了。
他走后不久。
拾月悄悄往外看了一番,又把多余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这才重新回屋跟左谧兰小声说道:“小姐,姑爷已经走了。”
左谧兰闻言,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今日我不出去了,你也是,别让其他人看出破绽。”左谧兰跟拾月交待。
拾月连连点头。
等拾月给她倒水去的时候,左谧兰靠坐在床上,想了会陈氏今日去归元寺究竟会做什么。
但未等深想,她自己先摇了头。
不管陈氏要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
砚辞自然会派人跟着她,若是砚辞的人都照拂不到,她去,只会成为他们母子的靶子,到时候无论有没有什么,两头都会怪到她的身上,左谧兰自然不想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还是从一开始就别去最好。
左谧兰很清楚如何明哲保身。
-
陆砚辞出去之后,便吩咐广安:“你今日跟着母亲去寺庙,跟着她,看紧些。”
广安点头称是。
他知道主子担心什么,自是说:“少爷放心,我一定会看好夫人的。”
陆砚辞点点头,心里却隐隐还有些担心。
但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何况母亲或许真是去寺庙祈福的,他要是做得太过,难免让母亲感到不快。
他们母子俩的感情,近来已经有些紧绷了。
之后陆砚辞一路未语,未想快走到正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背对着他。
沈知意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交领短袄配织金马面裙,正站在大门口往外翘首以盼。
一路脚步未停的陆砚辞,此时不禁停下了脚步,他沉默地往前看。
广安注意到他的异样,怕被人注意到,小声提醒:“少爷。”
陆砚辞这才回过神。
他沉默地抿紧了唇线,没说话,心里却有懊恼和烦躁。
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去想她,不管是恨还是什么,他都不想让沈知意占据他的心里。
偏偏每次看到她时,都会忍不住把目光瞥向她。
陆砚辞脸色难看,他什么都没说,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大门口来了一辆马车,陆砚辞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终于知道沈知意等在这边的原因。
沈知意的母亲和弟弟来了。
“姐!”
沈佑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跑向沈知意。
他今日亦是穿着一身崭新的圆领袍,踩着踏云长靴,行走起来倒是越来越有少年气的模样了。
沈知意看到弟弟也立刻迎了过去。
刚被沈佑一扑,阮氏也从马车里下来了。
阮氏鲜少出门,今日却也是装扮一新,着紫色,饰以珍珠。
她近来身体将养极好,多年来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脸色,如今因为将养好了也都有些血气了。
她看到沈佑这么一扑,眼中虽然含着笑意,嘴上却轻声制止道:“佑儿。”
沈佑想起在家时娘的提醒,和沈知意对视之后,吐了吐舌头。
倒也听话。
很快就板板正正站直,和沈知意拱手问好:“阿姊。”
沈知意看得好笑,想指着他的额头说他,但这会毕竟是在大门口,便还是先走到母亲身边,去扶她了。
“娘,我已经让人准备好早膳,我们吃完休息会再去京城。”
沈知意边挽着阮氏的胳膊,边带着母亲和弟弟往府里走去。
但母女三人还没进去,就都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陆砚辞主仆。
两边相逢。
沈知意不由冷下脸。
沈佑和阮氏刚刚还满是笑意的脸上,这会也有些僵住了,变得有些不尴不尬起来。
沈佑更是直接挡在了沈知意和阮氏的面前,冷着一张小脸,目光不善地盯着陆砚辞。
陆砚辞目睹这一幕,没有说话。
他跟沈家人其实并不算熟悉,即便他跟沈知意定了这么多年的亲,但从前,他根本不屑于跟沈家人来往。
即便碍着祖父的威严不得不去沈家的时候,也只是待一会就走。
别提跟他们深聊什么了,他连坐下喝盏茶都懒得费这个劲。
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沈家人对待他始终是好脾气、温和,甚至是有些讨好的。
只是陆砚辞从前最看不上这样的讨好。
陆砚辞始终不知道,当时沈知意的父母弟弟讨好他,捧着他,不是因为他是陆家的二公子,也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当侯爷的兄长,前途无量。
他们对他好,只是因为他们希望他也能将心比心对沈知意好。
没想到他们没等来这一天,反而等到他带着别的女人回家,要沈知意做平妻。
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局面。
别说一向心疼姐姐的沈佑了,就连一向没什么脾气的阮氏面对起陆砚辞也难以有什么好脸色。
母子俩沉默地看着陆砚辞。
陆砚辞被他们看得,再次抿紧了薄唇。
他跟阮氏行了一个晚辈礼,之后他的视线从母子俩身上越过,最后落在沈知意的身上。
沈知意就更加不会待见他了。
接触到陆砚辞看过来的视线,沈知意直接翻了个白眼,转开了脸。
她没有一点要去理会陆砚辞的意思,一手挽着阮氏的胳膊,一手牵着沈佑,便笑吟吟冲他们说:“娘,佑儿,咱们先进去。”
阮氏和沈佑自然不会反对。
母女三人谁也没有理会陆砚辞,径直往府里走去。
陆砚辞看着他们过来,沉默地让到一旁。
他看着母女三人被下人簇拥进去的身影,直到身侧广安小声喊他,陆砚辞这才收回视线,淡淡撂下一句:“走吧。”
这里陆砚辞离开,沈知意带着母亲和弟弟去东院。
燕姑早已在等着他们了,看到他们自然又是一番热情景象。
而另一边,广安带着护卫去了陈氏她们现在居住的外宅,准备“护送”陈氏去归元寺。
彼时。
陈氏正在房间内吃早膳,以及服用安胎药。
听春冬回禀外面传进来的话,陈氏眸光微暗,没有说话。
春冬却是一脸担心说道:“夫人,现在怎么办?广安肯定是少爷派来看着我们的,要是被他发现……”
春冬想到这,不由又想到昨晚上少爷看着她时的警告。
她神情紧张,脸色苍白,急得在屋子里踱起步。
陈氏被她这么一闹腾,不由头疼起来。她放下才服用完的安胎药碗,和春冬不耐烦说道:“好了,别走了,晃得我头疼。”
春冬这才停下脚步,却还是满脸放不下的担心。
“夫人,怎么办啊?要不奴婢想个法子把广安打发了,还是……”她有些心生退意了。
三小姐的结局在前面摆着呢。
她虽然恨,也想为姐姐报仇,但毕竟不想真的自己也丢了性命。
她还想好好活着呢。
陈氏自然瞧得出,她瞥着春冬说:“你担心什么?让广安进来,我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春冬看她说得如此坦然从容,心里那点担忧也被她渐渐抚平了。
陈氏皱着眉提醒她:“你自己别先乱了阵脚,被人看出来。”
春冬点点头,又深吸一口气才出去喊广安进来。
比起春冬,陈氏就显得从容平静多了,只是心里难免有一抹怨怼在。
陆昌盛那个混账不帮她也就算了,砚辞竟然也不帮她们母女俩,任由沈知意那个小贱人在府里吃香喝辣,活得那么好,她们却只能龟缩在这个鬼地方,连门都不容易出,还要成天被人议论。
这阵子不知道有多少故意套着近乎,想上门打探情况的人。
陈氏自然一个都没见。
广安进来的时候,陈氏还阴沉着一张脸。
“夫人。”
广安进来后给陈氏请安。
陈氏依旧慢条斯理喝着粥,没搭理。
广安低着头,自然能感觉到夫人的不欢迎。
母子斗法,难得还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广安不敢说什么,只能继续低着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砚辞让你跟着我们去?”她不咸不淡问广安。
广安应是,依旧恭声回道:“少爷说归元寺路途遥远,怕夫人有什么,让我跟着夫人保护好夫人的安危。”
陈氏直接嗤笑一声。
广安听得头皮发麻,还在迟疑说些什么为好的时候,陈氏忽然发话同意了:“行了,你们去收拾吧,我去看下娩儿就出去。”
广安松了口气。
他又说了声“是”,便先行弓着身退到了外面。
陈氏冷眼看着他退下,这才放下汤勺起身。
“你也去收拾下。”她吩咐春冬。
春冬也答应着退下了。
等他们走后,陈氏独自一人去了陆娩的房间。
陆娩现在还在睡。
她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些,只要醒着,她就无法面对自己变成现在这个废人模样。
“夫人。”
陆娩的贴身婢女颂夏在屋子里,看到陈氏进来立刻起身跟她问好。
陈氏点点头,让她先退下。
颂夏答应着,低着头退下。
陈氏走到陆娩的床边坐下。
离得近后,床上的恶臭味便藏不住了,即便屋内熏着很浓郁的香气,也藏不住一点。
陆娩现在四肢无力,自然起不来,便是起来也只能被人抱着,或是坐轮椅。
但其余事情上,却是全都需要仰仗别人。
有时候她情绪激动之时,更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次数多了,难免有人会怨言载道,在私下抱怨。
陆娩哪是能被人说的性子?陈氏也为她惩治了不少说闲言碎语的下人。
此时陈氏坐在床边,为陆娩掖了掖被子,满眼心疼地看着她。见陆娩这阵子消瘦见骨的样子,她强忍着泪,压着声音跟陆娩说:“娩儿,你放心,你所受得这些屈辱,娘一定让沈知意百倍偿还!”
她说完怕耽误正事,狠狠一抹眼角的泪才起身离开,走前不忘嘱咐颂夏照顾好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