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云隙间漏下金光，这光镀在莲花式盘坐在甲板上的肖燕身上，仿若天地为她织的一袭璀璨衣裙，人与晨光共成一色。
船的前舱，肖年成已经将燃好的香插进香炉，三岁的肖月把头磕得砰砰响，嘴里念着“鸭子圈圈”。
看着可爱的小女儿，肖年成的心都萌化了，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说：“今天让三姑父留一点烤鸭，到时候给我们小月月吃。”
结束观日的肖燕耳朵动了一下，想笑，又赶紧抿着嘴巴，妹妹嘴里的鸭子圈圈是鸭子头的游泳圈，不是吃的烤鸭。
游泳圈不实用，很贵，要两块钱，在人均月工资三四十的南泽镇，大部分孩子学游泳还是用的泡沫板或者木桶。
舍得买游泳圈的也就那几家。
之前在鸟村，因为戴山有规定，不满七岁的孩子不得下河游泳，所以，富裕的鸟村村民根本想不起来要买游泳圈。
回到南泽镇，肖年成本来想帮肖燕买一个的，可是对于两天就学会游泳的肖燕来说，游泳圈就是个摆设，还没有泡沫板方便。
家里要盖房子，那种盖琉璃瓦、磨彩色地平、安装抽水马桶的房子，于是，他们夫妻就起早贪黑地在作坊里拼命赚钱，根本没时间管孩子，哪里知道小女儿的心思。
和肖燕叮嘱了几句，肖年成和许兰凤喝了点粥就匆匆上了岸。
肖燕看到还跪在家神面前的妹妹，说道：“吃完馄饨，姐姐带你去买圈圈好不好？”
肖月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又眯成弯月，“姐姐，奶死！”
沈银林把肖月抱到岸上的时候喘着粗气，说：“肖月是不是又胖了？”
“嗯！”肖燕抿着嘴点点头，在外主打一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要不，把小车拿出来。”沈银林看着腿边的小胖丫头，再看看自己的胳膊，说：“让她骑着小车，我们推着她去。”
肖燕点头，指了指船上。
红色的小自行车被放在岸边，肖月伸出剪刀手，“姐姐，爷死！”
在岸边打太极的肖老头闭了闭眼睛，回忆了一下孙女挂在嘴边的“奶死、爷死、死道普、袜子一日一死”，心里把那些洋鬼子骂了一遍又一遍，天天死啊死的，怎么没死绝呢？
“爷爷早！”肖月爬上自行车，很礼貌地和肖老头打招呼。
“去吃馄饨啊！银林你看着路上的石头，别嗑了！”
肖燕朝着爷爷抿嘴笑了下，然后指了指自家船。
肖老头秒懂，一挥手，说：“没事！我看着船呢！”
骑了一会儿，肖月小朋友就蹬不动了，沈银林弯腰扶着把手，肖燕弯腰在后面推着，三个人很艰难地到了馄饨店。
想到吃完还要推回去，沈银林和肖燕就想抱头痛哭，两人决定多点一碗馄饨分一下。
小小的店铺里面只有两张方桌，今天比较巧，有三个人刚吃完，沈银林立刻就把肖月拎起跪在凳子上，并对老板娘说：“彩霞嬢嬢，你帮我们看着自行车。”
“好嘞！今天还是两个大碗一个小碗？”有点胖胖的大眼睛老板娘已经开始数馄饨了。
看到肖燕竖起一根手指头，沈银林喊着：“三个大碗一个小碗。”
等馄饨的间隙，肖燕环视了一圈，目光瞥到那个黄色卷毛的小洋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又猛然用手捂住。
沈银林疑惑地问：“怎么啦？”
食指悄悄指了指，肖燕瓮声瓮气地说：“小的詹姆斯。”
偷偷转了半个脑袋，沈银林余光瞅了一眼，又假装朝外面看了下自行车，刚准备和肖燕说话，那个黄色卷毛的脑袋凑到了跟前。
“哥哥，我能骑一下你的小自行车吗？”小洋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一会儿。”
沈银林询问地看向肖燕，肖燕用手指了指正在撕纸的肖月，沈银林又问肖月，“小月，这个哥哥想借你的自行车，借不借？”
正撕得高兴的肖月抬头看到一个黄色卷毛，随即圆眼睛眯起，露出两个梨涡，说了句“爷死”。
忐忑不安的小洋人听不懂，旁边坐着的一个十岁左右的漂亮小姑娘站起来红着脸说：“小军，人家妹妹愿意让你骑，快说谢谢。”
随着一声“谢谢”，小洋人一阵风一样跑出门，小姑娘赶紧跟上。
骑了一圈，小姑娘用买游泳圈的借口把依依不舍的小洋人哄走了。
老板娘伸头又望了一眼，小声地嘀咕：“这偷人生的还这么惯着。”
一时之间，店里其他食客就和老板娘小声聊着偷人的事。
竖着耳朵偷听的肖燕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空着的两个牙根，小声地和沈银林说：“银林表哥，这个弟弟是不是詹姆斯的孩子，然后被偷了，我们要报警吗？”
“啊？”沈银林傻眼了，“应该不是詹姆斯的吧！”
店里一阵诡异的安静，老板娘凑过来八卦，“银林，你是不是知道小洋人的爸爸是谁，来，告诉嬢嬢，明天给你多包一个馄饨。”
“我不知道啊！”面对这些食客们虎视眈眈的目光，沈银林低着头扒馄饨。
肖燕忍不住，捂着嘴小声说：“彩霞嬢嬢，我怀疑小洋人是被人贩子拐来的，他跟我们认识的一个外宾长得特别像。”
胖胖的老板娘眼睛瞪得更大了。
原来不是偷洋人生的孩子，是偷的洋人生的孩子。
和店里其他顾客对视几眼，大家一致摇摇头，不聊了。
这可是国际偷人。
南泽镇丢不起这个人。
吃完馄饨的三个人又一路艰难地往供销社走去，收获了一大批异样的眼光和背地里的骂声。
因为红色小自行车太招眼了，整个南泽镇只此一家有，还是个女孩骑的。
穿过满是计划生育标语的围墙，沈银林站在供销社的门口，捶了捶老腰，绝望地说：“买完游泳圈，我还是抱她回去吧！”
肖燕也揉了揉腰，点点头。
柜台前，又遇到了小洋人姐弟。
那个小姑娘正拿着个鸭子泳圈用力地吹气，脸憋得通红。
小洋人在旁边拍着手喊：“姐姐，你用点力。”
“你好，鸭子泳圈怎么卖？”沈银林抱着肖月，礼貌地问价。
“有头的三块，没头的两块。”收银员已经拿了两个干瘪的泳圈出来。
肖月小朋友一眼相中了有头的，指着嚷嚷：“鸭子圈圈，姐姐，鸭子圈圈。”
哎！
多一个头多一块钱呢！
肖燕心里在滴血，想当年在鸟村买十块钱的烤鸭眼都不带眨一下，回了南泽镇，才知道贫富差距。
她剁了一个月的肉，才二十二块钱。
银林表哥刷了一个月的龙虾才二十四块钱。
两个曾经赚过大钱的表兄妹对视一眼，一咬牙，点点头。
买！
必须买！
没看拐的小洋人都待遇那么好吗？
肖燕从自己的裤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的小手绢，小心地打开，露出零零整整的八块钱。
收银员眉毛一挑，小丫头这么有钱啊！
“泳衣要吗？店里有件最小号的泳衣，有花边的，你妹妹穿了保准好看。”
说着，已经把那件飞袖花边的有鸭子图案的嫩黄色小泳衣展示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