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南泽镇人民桥码头非常喧闹,洗衣服的,洗拖把的,洗鞋子的……总之,洗什么的都有。
肖燕坐在甲板上的桶后面,一边画着画,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些大妈、奶奶们背后蛐蛐人——肖家人。
“这许兰凤回娘家一个星期了,也不见肖年成去接,估计要离婚的多。”
“葛桂珍心真狠,说让离婚就离婚啊!这肖老头也不管管。”
“丈母娘和老丈人天天来,肖老头怎么管?”
“谁让许兰凤没生个儿子,又被结扎了,这都绝户了。”
“这家要不是头一个姑娘带着,哪会又生一个姑娘啊!这孩子怕不是个灾星转世。你们看一回来就打得昏天暗地的。”
“肖三凤和肖五凤不是东西,在后面煽风点火的。肖大凤出去一趟变精明了,见情况不对开船溜了。要我说啊!这嫁人千万别嫁小姑子多的人家,事多!”
“许兰凤要是生个儿子,腰杆子就直了。你看肖三凤生了两儿子,说打沈得福就上手。她要是生两丫头,你看她敢不敢。”
“肖三凤一打架就抓脸,也就沈得福让着她。男人才回来没一个月,赚了那么多钱,不说拢拢感情,都打两回了。再这样打下去,生十个儿子也没个屁用,早晚也得离。”
“嘘……肖老头又出来摇电视杆子了。”
肖燕放下笔,抬头看到上岸摇杆子的爷爷,一边摇一边对着船上喊:“有没有台?”,老妖怪奶奶把头伸出来喊:“再转一点,好,有了。”
透过对面船前舱敞开的门,肖燕看到老妖怪奶奶的妈妈和爸爸坐在前舱,像两尊老菩萨一样看电视,阖家团圆,异常温馨。
手痒怎么办?
一个手势,竖着的天线杆子自动往左边动了动,电视机画面顿时一片雪花,刚上船的肖一横又赶紧上岸。
那些洗洗刷刷的老妇女们一个劲儿地闷着头笑。
肖燕又一个手势,码头边突然水花四溅,溅得老妇女们尖叫连连,满身满脸都是水,农历四月的天气虽然不冷,但也没有到能下河洗澡的程度,所有人都打了个冷噤。
还没缓过神,那个说肖燕是灾星的老娘们直接一个猛子栽进了水里。
“老姐姐……”
“程嫂子……快……抓住拖把……”
她像条要死的鱼,直扑腾,然后快要死的时候,又跃出水面 ,扑在另一个说肖燕家绝户的老女人的身上。
两人像遇见了水鬼一样,大叫着“有鬼”,湿漉漉地往岸上跑,东西都忘了拿。
其他人顿时警惕地看着肖老头家的船,听说船上有家神,赶紧收拾东西,打着喷嚏往家跑去。
世界顿时安静了。
肖一横眼睛瞪得圆溜,葛桂珍把头伸出窗外骂道:“一群骚娘们,神经兮兮的,肖一横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转台。”
肖燕把嘴巴鼓成河豚的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画纸:一座青山,一片桃林,一条带鱼,一条狗,一只老虎,一只兔子,一片玉簪花,一片荷塘……画得好满啊!
密密麻麻。
快没有地方下笔了。
大颗大颗的水滴落在纸上。
咦?
下雨啦?
肖燕仰头看看甲板顶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甩了甩头,她想把棚顶掀了,把天捅个窟窿。
回忆。
一个月前,他们的船晃悠悠地回到南泽镇码头。
岸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好热闹。
肖燕站在甲板上抑制不住激动,不停地挥手。
热乎了几天,平静了几天。
“逼丫头”三个字又开始响彻整个湖面。
离家两年,孝心爆棚的肖年成回来的隔天就给老父老母买了台电视机。
同样孝心爆棚的葛桂珍就每天把自己的老父老母带回船上看电视,结束后再让二十四孝好女婿肖一横送回去。
那一天,电视里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电视机前的两个老女人也哭得稀里哗啦。
肖燕看见哭着的太外婆拿着擦过眼泪的帕子,贴着电视机给画面里面的女人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劝:“好孩子,别哭了,有什么想不开,哭多了伤身。”
然后,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杀人的眼神袭来。
久违的逼丫头脱口而出。
紧接着男女生殖器官都骂出了十八朵花样。
中气十足,功力渐长。
肖燕觉得老妖怪奶奶应该嫁到角坳庄,嫁给爷爷太埋没人才了。
于是。
像有心灵感应一般。
三姑姑和五姑姑联合老妖怪奶奶每天变着花样的骂她,骂她妹妹,骂她妈妈。
难怪人家总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戏精不精彩,肖燕不知道。
只知道手痒得要命。
终于。
那一天,大聚餐。
沈轩林和周丽莉受到了老妖怪奶奶空前绝后的优待。
肖燕没有吃到一口肉。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嘴里淡出个鸟。
由俭入奢容易,由奢入俭难。
肚子没得油水。
立志要做西施的肖燕小朋友怒了。
她想瘦,但坚决不能被饿瘦。
何况行船一个月,她已经很瘦了。
激烈的辩论爆发了,肖燕问:“凭什么我没有肉吃。”
“个逼丫头,吃什么肉?”葛桂珍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逼丫头周丽莉能吃肉。”
吃得满嘴流油的周丽莉递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好学生是不能说脏话骂人的,不文明。”
“我家丽莉是三好学生,你个学校门在哪儿都不知道的丫头能和她比吗?”
肖五凤剜了眼肖燕,又剜了眼低头不做声的许兰凤,嗤笑一声,“许兰凤,大姑娘没教养,这小女儿……你看看……拿手抓饭……不知道的以为饿死鬼投胎的。”
看了一眼乖乖吃饭不挑食的妹妹,肖燕斜着眼盯着虚伪的五姑姑,“你有教养,把自己生的孩子送人。”
餐桌顿时安静了。
肖燕眼疾手快地从周丽莉的筷子边抢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妈,我不吃了,有弟弟也没用,这娘家的肉咽人。”说完,哭哭啼啼的上了岸。
之后,肖燕记得不太清晰。
有点混乱。
只知道大姑妈让冬梅姐姐带着肖月在船上,大家都涌上了岸。
她的好爸爸拉着妈妈向五姑姑一家道歉,老妖怪奶奶骂她,爷爷拦着不让骂,三姑姑也跟着骂她,三姑父骂三姑姑,银林表哥拉着她。
像几百只鸭子在吵。
远远有人围观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雄鸭的声音,是那个号称文曲星下凡的轩林表哥,“小燕,你听过命运吗?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看着手里握着银林表哥游戏机的矮小的轩林表哥,肖燕眼一眯,闪电般的出手,把游戏机抢了过来,递给银林表哥,紧接着一拳挥过去,“我的手只想打你。”
肖燕想打他很久了。
这个据说能在他爸爸的葬礼上捧照片摔盆的男丁。
这个据说以后要继承她爸爸遗产的男丁。
这个据说以后会给她和妹妹撑腰的男丁……
“嗷……妈……”
沈轩林捂着鼻子,指缝里鼻血喷喷。
肖三凤看到心爱的宝贝儿子受伤了,转身飞奔过来,给了沈银林一个大耳光,指甲从眼角划向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