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青藏铁路的雄姿与护路工人的敬礼已然消散,但那声“人民万岁”的余波,却在各朝各代不同阶层的心中,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热血沸腾者有之,多是心怀壮志的年轻学子、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士人,或是本就向往平等的墨家信徒。
他们为那“人定胜天”的伟力心潮澎湃,更因“礼赞劳动人民”而眼眶发热。
一个能赋予工匠、役夫如此尊严的时代,深深吸引着他们。
不以为然者更众,某地深宅大院内,一位肚满肠肥的大地主看着天幕,鄙夷地嗤笑:
“后世之人,真是闲得发慌。”
“对那些卖力气的匠户、役夫如此抬举?”
“不过是些人下之人,给口饭吃,饿不死便是恩典了,还‘万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扭头对身旁哈着腰的管家道:
“瞧瞧,搞得这般阵仗,岂不是要惯坏那些穷骨头?”
“让他们忘了自己的本分!”
管家立刻咧开谄媚的笑容,连声应和:
“老爷说的是!老爷仁厚,给他们工钱管饭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哪像后世那般不知所谓!”
说罢,转身就对着院里正在干活的长工们厉声呵斥,将老爷的“教诲”化为更凶狠的刁难。
而最底层的百姓,更多的是茫然与刺痛。
他们终日挣扎于温饱,所谓的“集体”、“奉献”于他们而言太过遥远奢侈。
天幕上的景象美好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一位正在庭院里低头端茶的小丫鬟, 动作微微一滞。
她一家都是这府上的家生奴才。
她想起了哥哥,那个曾经是小少爷贴身小厮哥哥。
只因小少爷自己偷钱去青楼鬼混,事发后为了自保,便诬陷是哥哥撺掇引诱。
老爷勃然大怒,根本不听辩解,直接将哥哥拖下去杖责........那么重的板子,哥哥没能熬到年底就没了。
母亲日夜哭泣,夫人嫌她“哭丧着脸晦气”,转手就将她发卖了。
想着想着,小丫鬟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她死死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
她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念头:“要是.......要是我们也能活在后世.........就好了.......”
那个会向护路工敬礼、会说“人民万岁”的后世,会不会......不会这样轻易打死一个人?
大宋,一个正在为主家砍柴的长工, 直起酸痛的腰,望着天幕怔怔出神。
他不懂什么铁路奇迹,但他看懂了那些和后世的“工人”一样干活的人,得到了尊重。
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凉的斧柄,心里模糊地想:“若俺......若俺也能去后世........是不是就不用见人就跪,就不用.......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了?”
权贵阶层,则感到了警惕与不适。
曹操看着天幕,虽惊叹于工程的艰难,但更多的是战略上的不解:
“青藏........应是古羌戎之地,荒僻苦寒,人烟稀少。\"
“耗费如此巨万国力,开通一条铁路至彼处,于朝廷赋税、兵源有何大益?后世执政者,行此事究竟为何?”
他无法从功利角度理解这种投入。
乾隆皇帝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工人阶级万岁”“人民万岁”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毛骨悚然。
这让他想起来被砍头的路易十六,他可太清楚了路易十六是怎么被砍头的。
“万岁......?”
他喃喃自语,这两个字是帝王专属的禁忌词汇,怎能与“人民”连在一起?
“若百姓都‘万岁’了.......”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那朕......朕这个皇帝,置于何地?这江山,究竟是谁的江山?”
“妖言.........惑众!”他最终低声斥道,却难以压下心头的惊惧,“这天幕所现之后世........实在.......恐怖!”
嬴政负手而立,目光停留在天幕所在的地方。
他心中更多的是对那工程伟力的叹服。“‘万岁’......”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
在他所处的时代,“万岁”更近乎一种对长寿的祈愿与祝福,并非帝王专属。
那些后世工匠能以凡人之躯,行此移山填海、沟通天堑之壮举,其毅力与功绩,受一句“万寿无疆”般的赞颂,在他看来,并非不可接受。
“若朕之臣民,皆能有此伟力,朕亦愿祝其万岁,共筑大秦万世之基业。”
他甚至心生向往,若自己也能得享万岁,亲眼见证甚至主导这般奇迹,该是何等快事!
刘彻和李世民的情绪则复杂得多。
他们由衷赞叹青藏铁路的利国利民:
“此路若成,这铁路于稳固边疆、促进商贸、传播王化皆有莫大益处,实乃不世之功!”
然而,对于将“万岁”加之于亿万普通劳动者,他李世民感到了一丝困惑。
“后世工匠之坚韧,确值得重赏厚赐,天下扬名。然.........‘万岁’之称,是否过于僭越?后世的皇帝.........”
他眉头微蹙,无法想象皇帝会允许,甚至可能参与高呼“人民万岁”。
“莫非后世已无君臣之分?”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些许不安与费解。
大明朱元璋的思维则更为实际和警惕。
他首先盘算的是铁路的战略价值:“此铁铸驰道,运兵、输粮之速,远超驿道舟车!若置于九边,则虏寇焉能逞凶?”
“若连通南北,则赋税徭役调派岂不便捷无数?确系固国之神器!”
但“人民万岁”的口号,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的好感,让他帝王的本能骤然绷紧。
“万岁?”
他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鹰,“工匠役夫,可用之,不可纵之!厚赏其功即可,安能以此至尊之称惑乱民心?”
他立刻联想到历朝历代的民变起义,那股对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稳定事物的高度警惕感油然而生。
而更多身处宋、元、明、清等“万岁”已与皇权紧密捆绑时代的帝王与士大夫们, 听到这四个字时的感受,则更接近于乾隆——一种混合着荒谬、鄙夷和深层恐惧的战栗。
“万岁”是他们的禁脔,是神化自身、区隔君臣、维持统治的神圣符号。
如今这符号被轻易地赋予万千“黔首”,这简直是在动摇他们统治根基的合法性本身!
那天幕展现的后世,不仅技术可畏,其思想更是可怕至极!
于是,一方天幕,同一句话, 在秦,引来的是对伟力的赞叹。
在汉唐引发的是对功绩的认可与对礼制的困惑。
而在明清以降,激起的则是统治阶层彻骨的寒意与排斥。
历史的维度在此刻清晰展现,人们此刻才恍惚意识到,“万岁”一词的重量与归属,并非自古皆然。
而后世那一声“人民万岁”,其所包含的颠覆性能量,也只有那些将皇权至上刻入骨髓的时代,才能最深切地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