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骤停的刹那,苏锦言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攥着青铜碎片的手微微发颤——这是从老参奴尸骨旁捡来的,前世从未见过的物件。
指尖叩了三下,碎铜表面竟泛起水纹般的涟漪,像有某种蛰伏的力量被唤醒。
“声音!”盲眼的小萤姐突然从队伍后方扑过来,竹杖“笃”地戳向谷底,“在地下三丈!
不是从鼓里冒的,是从...从’人‘里爬出来的!“她苍白的脸因激动泛起薄红,盲眼却直勾勾对着归藏巨门的方向,”像无数根针往耳朵里扎,还带着血锈味!“
众人倒抽冷气。
秦九的手按上腰间横刀,刀鞘在雪地上刮出刺啦声响;杜仲下意识往苏锦言身后缩,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挺直腰板,把药箱往怀里拢了拢。
阿雪的短刃已经出鞘三寸,刀尖凝着冰珠,映出远处雪坡上一道晃动的黑影——那是个戴人耳风铃的青衣祭司,正贴着雪堆缓缓后退,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条毒蛇。
苏锦言的瞳孔微缩。
她认得那身青纹,是玄冥子座下专门驯养声毒的“听魂使”。
对方退到崖边时,颈间风铃突然轻响,七枚风干人耳相互碰撞,发出类似婴啼的尖啸。
小萤姐猛地捂住耳朵,竹杖“当啷”落地:“走了...那东西带着毒音退了!”
“追?”阿雪提刀要冲,被苏锦言一把拽住。
她盯着那抹黑影消失在雪雾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不急。
他越急着报信,说明我们离鸣颅鼓越近。“她扯下染血的布条重新缠好左臂,血珠渗出来,在雪地上晕开红梅,”先回残营——赤脚医监该等急了。“
深夜的残营密帐里,牛油灯结着灯花。
赤脚医监跪在草席上,脊背弯成虾米,怀里的皮纸被汗浸得发皱。
他抬头时,苏锦言看见他眼角的泪痣——前世她就是看着这颗痣,认出他是药戎司叛逃者的。
“《音毒分级图谱》。”他哆哆嗦嗦展开皮卷,最末一页的朱砂批注刺得人眼疼,“低频致幻,中频控志,高频裂神...那鸣颅鼓一响,万魂同泣,闻者三日必生嗜杀之念。”
“若一人中毒深,如何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鼓声替他开的口?”苏锦言的指尖划过“控志”二字,声音像浸了冰碴。
赤脚医监浑身剧震,喉结动了动:“唯有...在他闭嘴时,听他脉搏是否仍随鼓点跳。”他突然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小人当年替药戎司录毒音,逼死三十七个哑奴...求苏医正收了这图,让小人死得干净些!”
“你死不死,看你接下来的药配得准不准。”苏锦言把皮卷递给杜仲,“连夜熬静音散,按我给的方子,每味药多碾三遍。”杜仲用力点头,发顶的药草穗子晃了晃,抱着皮卷冲出门去。
帐外的风雪灌进来,吹得灯芯忽明忽暗,照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前世萧无衍血洗雁门,屠了三万百姓,原来不是他丧心病狂,是有人用鼓声替他动了念头。
次日辰时,苏锦言掀开萧无衍帐前的毡帘。
他躺在兽皮褥子上,面色灰败如纸,可每当子时影子爬上帐角,他的手指就会无意识抽搐,喉间溢出含混的咒:“杀尽南人...血洗雁门...”
“按住他双肩。”她对守在一旁的秦九说。
银针刺入“听宫穴”的瞬间,萧无衍猛地睁眼,眼底却没有焦距。
苏锦言将线香灰系在针尾,看着那撮灰突然轻轻摆动——像被无形的手拨弄,与昨夜青铜碎片感应到的波动分毫不差。
“不是他在说。”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帐内温度骤降,“是有人用声音替他思考。”她抽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传令下去,全营禁鼓三日,私藏战鼓者斩。”
秦九的手重重砸在案上:“苏医正,战鼓是军魂!
三日后北戎来犯,没了战鼓如何鼓舞士气?“
“鼓舞士气靠的是刀枪,不是被人操控的鬼音。”苏锦言转身时,白骨簪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我要亲自去敌营,夺了那鸣颅鼓。”
帐内炸开一片劝阻声。
阿雪攥着她的衣袖:“医正,敌营有十万大军!”杜仲端着药碗的手直抖,药汁溅在地上结成冰;秦九的脸涨得通红,刀疤跟着抽搐:“末将带死士跟您去!”
苏锦言不说话,取出随身小银刀割破左耳垂。
一滴血珠坠进铜盆清水,水面竟泛起反向的涟漪,像有双无形的手在底下搅。“你们听不见的毒,我能听见。”她沾着血在掌心画了个咒,右眼突然腾起青焰,映得满帐皆蓝,“我母亲留下的《安魂辞》,本就是破邪音的逆声引。”
子时的鹰嘴峡,雪粒打在脸上像撒盐。
阿雪把短刃往她手里塞:“医正,我跟你换,我去扮医官!”
“你护着萧将军。”苏锦言把医袍往身上拢了拢,粗布摩擦着左臂的伤口,疼得她皱了皱眉。
被押来的敌军乐师跪在雪地里,双眼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这是北戎专门训练的哑战鼓手,天生无痛觉,只会机械敲鼓。
她蹲下来,气针点在他“会宗穴”上。
指尖触到旧伤时,乐师的睫毛都没颤一下。
苏锦言的眼神冷了冷,改刺“神门穴”,并注入一丝心鼎之火——那是母亲医经里记载的,能唤醒七情的热。
乐师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他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哭声,眼泪砸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坑。“疼...疼...”他抓着自己的胸口,“原来...疼是这样的...”
苏锦言替他擦掉眼泪:“疼了,才算是活人。”
话音未落,远方谷底传来第一声闷响。
似鼓非鼓,像有颗巨大的心脏在地下跳动,震得雪粒簌簌落。
她摸了摸怀中发烫的玉佩,转身走向峡口。
阿雪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医正,天快亮了!”
她没回头。
黎明前的天光里,她看见溃兵的队伍正往敌营方向移动。
她扯了扯医袍,故意让腰间的药囊露出来——那是北戎医官特有的样式。
“这位大姐!”有溃兵喊她,“看你背着药囊,可是医官?”
苏锦言停住脚步,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她知道,此刻敌营的哨探正躲在暗处观察。
她要让他们看见:一个落单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夏医官,正慌慌张张往敌营跑。
“我...我是被抓的医官。”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求各位带我一程,我...我愿以...”
风卷着雪粒灌进她的衣领,后面的话被吹散在黎明前的薄雾里。
归藏巨门的方向,那心跳般的闷响还在继续,仿佛在应和她加快的脉搏——这一次,谁替谁动念头,该她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