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御膳房的小宫娥提着铜桶去井边打水,木桶刚触到水面便“哐当”砸在青石板上——井水泛着浑浊的墨色,水面浮着层油花般的血沫,凑近了闻,竟有股腐肉混着香火的腥气。
“鬼、鬼水!”她跌坐在地,瓷碗骨碌碌滚进廊下,撞得碎瓷片乱飞。
这声尖叫像火星掉进火药堆。
御花园的花匠紧跟着跑来,裤脚沾着泥:“司花娘娘!
西暖阁那株百年牡丹,一夜之间全枯了!
花瓣落得满地都是,倒像是被人用刀一片片剜下来的!“
尚药局的老医正跌跌撞撞冲进长春宫时,皇帝刚用过早膳。
他鬓角的银发沾着晨露,手里攥着脉枕:“陛下!
承乾宫的惠妃、景阳宫的贤仪,还有储秀宫的小答应,全都昏过去了!
臣查了,不是中毒,是......是魂魄不稳!“
龙案上的茶盏“啪”地裂开条细纹。
皇帝猛地站起,玄色龙袍扫落半叠奏疏:“传旨!
召六部尚书、三公九卿即刻进殿!“
与此同时,皇城南街的高台上,苏锦言的指尖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
秦九推着轮椅转过最后道街角时,她闻到了风里的血腥味——那是断渊草的根系穿透龙脉时,震裂了地下的积血层。
“到了。”秦九的声音压得很低,护在轮椅侧边的手青筋凸起。
他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喉结动了动,“姑娘,他们......”
“怕?”苏锦言侧过脸,左眼蒙着的青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
她却笑了,青焰在掌心忽明忽暗,“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我,是真相。”
高台之下,百姓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
有老妇攥着褪色的军牌,有少年抱着缺了口的药罐,更多人举着白幡,上面写着“还我儿郎”“还我夫君”。
当苏锦言的轮椅出现在高台上时,所有声音突然静了——她虽形容憔悴,可那团萦绕在周身的青焰,像极了传说中降妖除魔的神火。
“各位。”苏锦言开口,声音清冽如霜刃,“黑面郎中的师弟,昨夜冒死从太医院偷出了密档。”她举起泛黄的纸卷,“上面记着,永昌十七年三月初七,采魂露三百斤,炼龙髓丹十二丸,耗损死囚八百七十三人......”
台下传来抽噎声。
有个中年汉子突然踉跄着扑上来,额头撞在台基上:“我儿子就是那年被充作死囚的!
他走的时候说,要给皇上炼药......“
苏锦言的指尖划过纸页,继续念:“永昌十八年中秋,采童男童女魂魄六十,补龙髓丹火候......”
“我孙女!”人群中冲出个白发老妇,手里攥着只褪色的虎头鞋,“那年八月十五,她在巷口买糖葫芦......”
哭声像滚雷般炸开。
苏锦言猛然抬手,指向皇陵方向:“你们的皇帝,吃的不是药,是你们亲人的骨血!”
同一刻,皇宫外的宫墙下,萧无衍立在雨棚里。
他望着亲卫将一叠告示拍在墙上,演武台幸存者的名册被风吹得哗哗响,药池里浸泡的骸骨图录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将军!”守城门的千总抹了把冷汗,“这......这是谋逆啊!”
“谋逆?”萧无衍的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玄铁剑,目光扫过告示上“腐心脉”三个血字——那是老药僧断气前用血写的证词,“你且看看,这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千总颤抖着摸出告示,刚扫了两行,突然“扑通”跪下:“小人有个表弟在太医院当差,去年冬天他说......说药池里的水有股怪味,喝了能让人发疯......”
墙根下围过来几个低阶太监,其中个小公公突然尖叫:“这是李院判的笔迹!
他上个月还跟我说,龙髓丸的药引得用活人......“
人群轰然炸开。
有个穿青衫的小吏突然瘫坐在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们都被骗了!
那根本不是强身丹,是噬魂膏啊!
当年我配药时,听见池子里的人喊娘......“
正午的日头爬上宫墙时,午门外的白菊海动了。
红裙女子怀抱裹着襁褓的婴儿,一步步踏上石阶。
她的裙角沾着晨露,每走一步,身后三千人便跟着跪低一分。
风掀起她的发梢,婴儿突然“哇”地哭了——那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皇宫的寂静。
皇帝站在御书房的帘后,望着飘进宫墙的白菊瓣,只觉喉头腥甜。
他今早刚服下的龙髓丸,此刻在腹内翻涌如沸,皮肤下的黑纹正顺着血管往上爬,从指尖一直漫到脖颈。
“陛下!”太医用银针扎他的人中,手都在抖,“龙气逆冲!
您的命格......“
“住口!”皇帝挥开他的手,龙纹袖扣撞在案角,“传太子!
传羽林卫!
把那些刁民......“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皇帝踉跄着冲到窗前,正看见皇城南街的高台上,苏锦言扶着栏杆站起身。
她手中的银针迎着日光,折射出冷冽的光,整座京城的百姓都在喊:“苏大夫!
苏大夫!“
“这不可能......”皇帝后退两步,撞翻了龙涎香鼎。
香灰撒在龙袍上,像极了送葬时撒的纸钱。
申时三刻,皇陵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苏锦言望着裂开细缝的地面,看着那株幽蓝的断渊草破士而出——它的茎秆笔直如剑,叶片上的脉络泛着青焰,正对着金銮殿的方向。
宫中的钟鼓齐鸣,却再没了往日的威严。
敲钟的小太监望着台下跪成一片的百姓,握着木槌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暮色漫进京城时,苏锦言的轮椅转过西直街角。
秦九突然勒住缰绳:“姑娘,义庄到了。”
她抬眼望去,义庄外停着口薄皮棺材。
棺盖上压着张黄纸,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李院判”三个墨字——那是太医院那位总说龙髓丸大补的院判。
“推我过去。”苏锦言说。
秦九刚要动,忽听棺木里传来“咚”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