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木礌石雨点般砸下,带起一片片血花和凄厉的惨叫。
烧沸的金汁兜头浇下,皮肉焦糊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无数叛军如同蚂蚁般攀附在云梯上,悍不畏死地向上涌。
城垛后,守军士兵红着眼,用长矛捅,用刀砍,用石头砸。
每个人身上都溅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
周宪浑身浴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只用布条草草捆扎,他挥舞着一柄卷了刃的腰刀,嘶声怒吼。
“顶住!给我顶住!弓箭手!射!射死那帮狗娘养的!”
“大人!西段缺口!他们爬上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嘶吼着。
周宪目眦欲裂,正要带人扑过去,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林云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缺口处,他手里拿一把短刀,狠狠砸向刚爬上垛口的几名叛军!
“给老子滚下去!”
血肉横飞!
那几名叛军惨叫着被砸落城下!
林云舟顺手抄起地上一柄染血的长枪,枪出如龙,瞬间将两个刚冒头的叛军捅穿!动作狠辣,精准!
“林二,可以啊!”周宪又惊又喜。
“死人堆里练了练!守城!”
林云舟头也不回,长枪横扫,又将一名叛军扫落城墙。
他脸上溅满了血点,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孙九思也冲上了城墙,他虽不擅武艺,却指挥若定。
“火油!快!倒火油!烧他们的云梯!弩手!瞄准下面扛撞木的!”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迅速稳住了西段摇摇欲坠的防线。
火光映照下,城内另一股人马踩着尸骸瓦砾,沉默而迅疾地扑过来。领头的是个疤公子哥儿,手里两把豁了口的鬼头刀舞得像风车。
“是千帆,带着他八部桥的兄弟!”
林云舟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够义气!”
黄千帆的支援一到,刀光泼雪般卷向攀上城头的叛军。
惨叫声短促响起,又被更猛烈的砍杀声淹没。
有了这股生力军,城头压力骤减。
城下,叛军仍如潮水般卷来,火光映照着他们疯狂扭曲的脸。
方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远远望着城头激烈的厮杀,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传令!歇一歇!临安城已是囊中之物。我们以猫”
城头月。
箭簇咬碎砖石的声音终于稀落下去。
城垛后,林云舟抹了把溅到眼皮上的血沫子,黏糊糊的。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砖,大口喘气。
孙九思的官袍下摆撕开一道长口子。
周宪的刀卷了刃。
赵康——这位“赵康”兄弟,盔甲歪斜,脸上糊着黑灰,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林二哥!”赵康哑着嗓子,朝城下努嘴,“看!”
黑压压的叛军潮水般退去,丢下一地狼藉。
“他娘的……”
林云舟撑着膝盖站起来,腿肚子还在打颤,嘴角却咧开了,“江湖的帮派,比官军还猛啊!”
他跟黄千帆属于一起顽劣到大的公子哥儿。
好兄弟相拥一起,讲义气!
黄千帆拍拍他脸蛋,嘿嘿一笑。
“你小子跟以前还真不一样了!
他跟孙大人、周大人简单打招呼,留了几十位八部桥的兄弟助阵,自己带着人匆匆边走了。
孙九思整理着破损的官袍,神色凝重。
“这只是第一波攻城,……”话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赵康一屁股坐在箭垛上,摘下歪掉的头盔,胡乱抓了抓汗湿的头发,看看身边三个灰头土脸、血污满身的人,忽然嘿嘿笑起来。
“我说哥几个,”
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少年人的意气。
“今夜并肩砍了这许多贼头,也算过命的交情!不如……趁热打铁,结个金兰?”
周宪一愣,随即点头。
“好!快意!”
他看向孙九思和林云舟。
孙九思略一沉吟,颔首。
“患难与共,当得兄弟之义。”
林云舟最干脆,一拍大腿。
“结!怎么不结!排排座次!我们四人周大哥是老大,其次是我,再是孙九思,赵康最小,我还是行二!”
四人相视一笑,劫后余生的豪情冲淡了血腥。
也顾不上找香炉黄纸,就在这残破的城头,对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天边一钩冷月,撩袍跪倒。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赵康年纪最小,嗓门却最亮,“我赵康!”
“孙九思!”
“周宪!”
“林云舟!”
四人齐声。
“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砸在冰冷的城砖上。
礼成。
赵康第一个跳起来,笑嘻嘻地挨个作揖:“大哥!二哥!三哥!”
林云舟捶了他肩膀一拳:“咱们结拜,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声张!”
赵康揉着肩膀,目光落在刚走上城头的一行白衣人影,脱口而出:“瞧谁来啦?”
话音未落,一道清泠泠的目光便如冰锥般钉了过来。
赵清璃正带着青黛和几个健壮的仆妇,抬着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走上城头。
城头的寒风卷起她鬓边几缕碎发,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寒。
她身后跟着柳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还有几个捧着食盒的丫鬟。
赵清璃的目光在赵康脸上停顿了一瞬,却让赵康心头一跳,赶紧缩了缩脖子。
偷偷敲打了一句“小心刀枪。韦贤妃要是知道你。”
她没理会赵康那声不合时宜的“孙夫人”,只淡淡对孙九思道。
“祖母命人熬了些姜汤肉粥,给将士们驱驱寒气。”
孙九思连忙上前,温声道:“有劳郡主,有劳老夫人挂念。”
仆妇们开始分发食物。热粥的香气混合着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赵清璃的目光这才转向林云舟。
他脸上糊着血污和黑灰,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盔甲上好几道狰狞的划痕,狼狈得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
她没说话,只从青黛捧着的食盒里,取出一只粗瓷海碗,舀了满满一碗稠粥,又夹了一大块炖得烂烂的羊肉,递过去。
林云舟咧着嘴,伸手去接:“多谢郡……”
“手。”赵清璃打断他,声音没什么起伏。
林云舟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掌被粗糙的刀柄磨破了好几处,血污混着黑泥,脏得不成样子。
他下意识想往盔甲上蹭蹭。
“别动。”赵清璃蹙了下眉,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不由分说地递过去。
“自己擦擦!”
赵清璃没再理他,转身去给孙九思递粥。
孙九思接过碗,温声道谢,目光在赵清璃和林云舟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随即敛去。
她用手帕沾了点旁边木桶里温热的清水,仔细地擦拭九思掌心边缘的血污。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但很专注。
“嘶……”碰到伤口,孙九思忍不住吸了口气。
孙九思立刻挺直腰板。“没事!蚊子叮似的!”
赵康凑到林云舟身边,用手肘捅捅他,挤眉弄眼:“四哥,行啊!郡主亲自给你擦手!”
林云舟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们。
心里一千个“羡慕”的弹幕飞过。
孙九思捧着热乎乎的碗,碗里堆成小山的肉。
林云舟再看看自己碗里的一块肉干,心头那股麻酥酥的嫉妒感更厉害了,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挠。
孙九思放下碗,走到林云舟面前,神色郑重:“云舟。”
林云舟正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含糊应道:“嗯?有事?”
“如今城中禁军,多是你从鹰愁涧带出来的。”
孙九思看着他,“如今他们群龙无首,他们信你,服你。希望你来带领。”
“眼下叛军虽退,但必卷土重来。临安城防,千头万绪,周县尉需统筹全局。这守城之责,尤其是统领禁军弟兄们冲锋陷阵……”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非你莫属。”
林云舟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抹了把嘴,没立刻答应,也没推辞,只是看着孙九思:“你是按察使,我是白身……”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孙九思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再说了,你哪里是白身,你是举人,有功名在身。你的本事,弟兄们认,我亦信得过。”
林云舟沉默片刻,抬眼,目光扫过城头那些或坐或卧、疲惫不堪却依旧紧握兵刃的禁军士兵。
这些人,是他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
“成!”
他猛地一点头。
就在这时——
“咻!”
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流星般射上城头!
箭矢深深钉入林云舟身旁的旗杆,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箭杆上,绑着一卷白布。
城头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箭上。
林云舟眼神一厉,伸手拔下箭,扯下布卷展开。
借着城头火把的光,只见布上写着一行狂放潦草的字:
“林小友,明日午时,城东三里亭一晤。叙旧情,谈前程。若避而不见,伏龙怪出,城屠人灭!——汪和尚手书”
林云舟捏着布条的手指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