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多病强忍着鼻酸，嘴硬地嘟囔着“老狐狸命硬”时，内室的门帘被再次掀开，李寻渡与无了大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与先前离开时那浑身紧绷、戾气隐现的状态不同，此时的李寻渡眉宇间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但眼底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不少，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极淡的、真实的轻松笑意。
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无了大师，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无奈。
燕敖见二人回来，立刻上前，将李莲花此刻的情况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阁主，无了大师，李神医体内毒素已被金针暂时封固，陷入昏睡是体力耗尽所致，并无大碍。后续七日需连续施针，稳固情况，待经脉适应后，便可服用冰魄莲，彻底清除余毒。”
李寻渡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榻上安睡的李莲花身上，见他呼吸平稳，脸色虽白却不再死灰，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辛苦了，燕敖。”
她声音温和。
燕敖拱手，随即很是识趣地拉过还趴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方多病：“方少爷，这里有无了大师和阁主照看，我们先出去，让李神医好好休息。”
方多病虽不情愿，但也知道此刻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一步三回头地被燕敖拽走了。
待屋内只剩下二人和昏睡的李莲花，无了大师缓步走到床边，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李莲花的面色，随后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
李寻渡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目光始终不离李莲花。
片刻后，无了大师收回手，转向李寻渡，点了点头，语气肯定：“阿弥陀佛。燕施主医术精湛，已替李门主稳住了体内毒素，脉象虽弱，却已无溃散之虞。待七日后，便可服用冰魄莲，届时……应可无碍了。”
李寻渡眼中闪过如释重负的光芒，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大师。”
然而，无了大师给李莲花把完脉后，并未收回手，而是转而朝向李寻渡，手掌向上平伸，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示意她将手腕递过来。
李寻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将手背到身后，脸上闪过一丝抗拒。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不想在此刻节外生枝。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见无了大师气定神闲地、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李莲花，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
若她不配合，他立刻就能把李莲花“叫醒”，好好跟他“聊一聊”她的情况。
李寻渡：“……”
她撇了撇嘴，极其不情愿地低声嘟囔了一句：“老和尚……就会这招。”
话虽如此，她还是磨磨蹭蹭地伸出手，放在了桌上。
无了大师眼疾手快，在她反悔之前，三指便精准地搭上了她的腕脉。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李寻渡任由他诊脉，自己则百无聊赖地用另一只手拨弄着腰间少师剑的剑穗，那鲜红的流苏在她指尖缠绕、松开，再缠绕，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然而，无了大师的眉头却随着诊脉时间的推移，越皱越紧，脸上的神色也愈发凝重。他闭着眼，感受着指下那混乱、虚浮，却又被一股强大意志力强行支撑着的脉象，忍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叹息。
这脉象……内耗严重，元气亏损，经络之中更是残留着多种霸道药力冲突的痕迹，显然是多年来殚精竭虑、屡次强行运功、甚至可能服用过某些虎狼之药所致。
想来她能站着谈笑风生，全凭一口精气神硬撑着。
李寻渡对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那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充耳不闻，依旧专注地玩着她的剑穗，仿佛那脉象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无了大师见她这般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终究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倏地收回了手。
“小友，”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寻渡，语气带着罕见的责备与无奈，“你倒真是李门主的好剑，锋芒不减当年。可剑再利，也需剑鞘保护，日常温养，经年累月暴露于外，风吹雨打，是真当自己是铁打铜铸，不会朽坏了吗？”
李寻渡玩着剑穗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她抬起眼，对上无了大师担忧的目光，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大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能跑能跳，还能挥剑，足够了。”
“胡闹！”
无了大师低斥一声，眼中痛色更深，“你如今全凭一股心气撑着，内里早已……若再不静心调养，固本培元，一旦这心气泄了，便是金山倾塌，恐有……油尽灯枯之虞！”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沉甸甸的警告。
李寻渡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榻上安睡的李莲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轻轻“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轻松地仿佛在说明天的天气，“等他好了，我就找个地方，好好睡上几天，总行了吧？”
无了大师看着她这明显是敷衍的态度，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双手合十，不再多言。
无了大师走后，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李莲花平稳的呼吸声，和李寻渡指尖无意识摩挲剑穗的细微声响。
李莲花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窗外天光早已大亮，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缓缓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仿佛被拆解重组般的酸软无力，尤其是四肢百骸，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
随即，便是身上传来黏腻不适的触感，想来是昨日金针渡穴时排毒出汗所致。
李莲花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子坐起，低头嗅了嗅中衣的领口，一股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隐约的药味传来，让他不由得嫌弃地皱了皱眉。
目光扫过室内，发现屏风后不知何时备好了两盆清水，还氤氲着些许热气。这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李莲花没有过多犹豫，起身穿好鞋，走到屏风后，果断地褪下身上那件沾染了汗渍的中衣，拿起搭在盆沿的干净布巾，浸入温热的水中，开始仔细地擦拭身体。
温热的水流带走粘腻，也稍稍缓解了肌肉的酸软，让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洗得专注，并未留意到外面的动静。
李寻渡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许是心头压了十年的大石终于有了挪开的希望，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
她回到自己房间后，几乎是沾枕即眠，一夜无梦，再睁眼时，竟发现早已日上三竿，快错过早膳时辰了。
她心中一惊，有些懊恼自己竟睡得这样沉，担心李莲花醒来需要人照顾，或者有什么不适。不敢再耽搁，迅速起身，只简单洗漱了一下，随意将长发束起，便急匆匆地朝李莲花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前，李寻渡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心想他昨日那般折腾，此刻定然还在沉睡，不忍心敲门惊扰。
于是，她几乎是习惯性地、未作多想地轻轻推开了房门，口中还低声唤道：“花花，你醒……”
话音戛然而止。
她抬眼的瞬间，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只见屏风旁，李莲花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裤，上身未着寸缕，湿润的墨发披散在光洁的脊背上，水珠顺着精瘦却不显孱弱的腰线缓缓滑落，没入裤腰。
他手里还拿着那块湿润的布巾，似乎刚刚擦拭完，正准备穿上搭在屏风上的干净中衣。
清晨的阳光恰好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流畅的肩背线条和紧窄的腰身，那皮肤因刚刚沐浴过而透着一种健康的润泽，虽然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瘦，却再无往日那种病态的苍白。
李莲花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惊动，擦拭的动作一顿，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寻渡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他裸露的胸膛、线条分明的锁骨，以及那带着水汽的、显得有些凌乱却莫名性感的湿发，最后撞进他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眸里。
“……”
李莲花显然也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辰、以这种方式出现，一时也愣住了，拿着布巾的手还僵在半空。
短暂的死寂之后，李寻渡的脸“轰”的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转过身去，语无伦次地急声道：“对、对不起！我……我以为你还没醒！”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方才惊鸿一瞥看到的画面在反复回放。
李莲花看着她瞬间通红如血的耳根和那几乎同手同脚转身的背影，最初的错愕过后，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一种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微妙的不自在所取代。
他迅速将屏风上的干净中衣扯过来，动作略带些慌乱地套在身上，系好衣带，这才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贯平静的语气掩饰尴尬：
“无妨。我……刚起身，收拾一下。”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在这落针可闻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李寻渡背对着他，死死盯着门板，感觉脸上的热度丝毫未减，只能胡乱地应了一声：“哦……那、那你先收拾，我……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把拉开门，闪身出去，又“砰”地一声将门迅速带上，动作快得仿佛后面有猛兽在追。
听着门外仓促远去的脚步声，李莲花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勉强算穿戴整齐的中衣，又抬手摸了摸自己似乎也有些发烫的耳垂，终是忍不住，低头失笑出声。
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