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再起,却未能完全驱散殿中凝滞的空气。
碧凰依言击掌,早已候着的乐舞班子便翩然入场。
西妃移至琴案后,纤指拨弄,清越琴音流淌而出;缤容手执玉磬,轻击应和;东嫔与玉胭舒展广袖,随乐起舞,身姿曼妙;语诗朱唇轻启,歌声婉转空灵。
乐声飘飘,舞姿缭乱,试图将方才的不快掩盖下去。
众宾客渐渐被这声色所迷,面露陶醉之色。
就在这时,呼啦一声斗篷响动,打破了这靡靡氛围。
只见那自入席后便从未开过口的慕容腰骤然起身,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径直走到殿心,声音带着一种异域的腔调,却清晰有力:“轮到在下献礼了。请将玉鼓呈上。”
碧凰忙示意侍女,两人抬上一面通体莹白、似玉非玉、造型奇特的鼓,置于殿中央。
玉楼春笑吟吟道:“慕容老弟数月前便派人送来这面玉鼓,并附上一本名为《雷动》的异域舞谱。此舞玄妙非常,我女宅中最善舞的赤龙姑娘钻研数月,亦未能窥得门径。今日正好,请慕容老弟为我等一展这《雷动》之舞,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慕容腰手臂一扬,做了一个极富韵律和美感的起手式,并未看玉楼春,反而目光投向席间一位身着赤色衣裙、面容冷艳的女子。
“赤龙姑娘既已练过,那便请与在下共舞此曲。”
赤龙闻声起身,走至殿中,与慕容腰遥遥相对。
四周乐师变换曲调,一种带着神秘和野性的异域乐曲骤然响起,鼓点密集,笛声呜咽,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赤龙与慕容腰随之起舞。
他们的舞姿与中原舞蹈大相径庭,时而如灵蛇游走,柔韧无骨;时而如鬼魅夜行,充满了力量与诱惑。
人影交错,衣袂翻飞间,不时以足尖、手肘、甚至飞扬的发梢精准地敲击那面玉鼓。
“咚…咚…咚咚咚…”
那鼓声并不震耳,却奇异地仿佛能直接敲在人的心尖上,与急促的心跳重合,勾起心底最原始的躁动。
众宾客初时还能勉强自持,欣赏舞姿,很快便觉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定力稍差如施文绝、东方皓之流,眼神已然迷离,呼吸粗重,竟忍不住揽过身旁的女子,耳鬓厮磨,亲吻起来。
随着音乐节奏越来越快,舞姿越发狂放迷乱,那蛊惑人心的鼓点也愈发密集。
李一甫、陆剑池也相继被身旁热情似火、眼波如丝的女子索吻,半推半就间沉溺下去。
西妃亦是面泛桃红,眼含春水,柔若无骨地依向燕敖,红唇欲献。
然而燕敖却似不胜酒力,头一歪,竟直接趴在案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彻底醉倒睡去了。
李莲花与李寻渡两人眼底依旧,那蛊惑人心的鼓乐甫一入耳,便知其中掺了能乱人心智、催发情欲的邪门手段。
两人心中同时一凛。
李寻渡垂眸,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她比李莲花更早几日潜入女宅,已隐约察觉到一些暗流涌动,知晓这看似奢靡的宴会之下,或许藏着女子们无声的反抗与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雷动》之舞,恐怕不止是献艺那么简单。
她不能让玉楼春对李莲花起疑,将他置于险境。
同时,她也想为那些或许有着自己计划的姑娘们,在李莲花面前稍作遮掩,不愿他过早洞察一切而打草惊蛇。
心思流转间,李寻渡借着慕容腰与赤龙狂放舞姿交错、遮挡众人视线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向李莲花倾斜。
她抬起眼,目光与李莲花相接,那眼神清澈依旧,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遮掩,有逃避。
她并未言语,但李莲花却从她微动的眼波和刻意放缓的呼吸中,瞬间读懂了她的意图。
李莲花心中微动。
他自是看出了这舞乐有问题,也察觉到此地诡异,本欲静观其变。
此刻见李寻渡如此,他立刻明白她所知恐怕比自己更多,且有意维护背后之人。
这姑娘……
他明白她的顾虑,既是为保护他。
或许……也存了一丝为慕容腰等人掩饰这舞曲真正用途的心思。
他面上不露分毫,从善如流地几不可察轻咳一声,仿佛是被酒水呛到,又似是情动难抑的掩饰。
他抬手,动作看似流畅自然,实则带着一份小心翼翼的克制,轻轻抚上李寻渡的背脊。
掌心隔着一层妃色衣料,能感受到其下纤细却蕴藏着力量的脊线。
李寻渡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顺势依偎进他怀中,将脸埋向他肩颈一侧。
李莲花配合地微微侧身,宽大的青色衣袖如水般垂下,巧妙地在两人周围隔出一方暧昧旖旎的小天地。
他的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不同于女宅脂粉香的清冽气息,与他那根竹簪的微涩木质香混在一处。
从主位玉楼春以及舞至近前的慕容腰和赤龙的角度望去,只见那身姿窈窕的绯衣女子全然依偎在青衫公子怀中,公子低头似在寻觅芳泽,女子仰首仿佛承恩邀欢。
两人身影紧密重叠,墨发与青丝暧昧交缠,正是一副被靡乐艳舞催动了情肠、难以自持、忘情拥吻的缠绵景象。
无人得见,那方衣袖遮掩下的狭小空间里,两人呼吸微促,却并非因为情动,而是全神贯注的紧张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尴尬与悸动。
他们的心跳声在极近的距离里,似乎变得格外清晰,竟一时难以分辨,哪一声是为了这险境,哪一声……又是为了这不得已的靠近。
而另一边的清儿,在那诡异鼓乐的影响下,亦是双颊绯红,眼神迷离,情欲渐生。
她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方多病,吐气如兰。
方多病也觉气血翻涌,头脑昏沉,看着近在咫尺的娇俏面容,忍不住便要凑近。
就在两人唇瓣即将接触的瞬间,旁边“醉倒”的燕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猛地一个翻身,手臂胡乱一挥,恰好碰翻了案上的酒杯。
冰凉的酒液“哗啦”一声尽数泼在方多病的腿上。
方多病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个哆嗦,猛然醒转,看到几乎贴到自己身上的清儿,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向后拉开距离,心跳如鼓,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此刻,殿中央的乐曲恰至最高潮!
赤龙与慕容腰骤然分开,两人一边继续那极具诱惑的舞姿,一边旋身踏着台阶,舞至主位玉楼春身旁。
赤龙如灵蛇般扭动腰肢,缠绵地绕在玉楼春身上,双臂如水草般环住他的脖颈,在众人瞩目下,与玉楼春深深一吻。
而慕容腰则在此时猛地转过身去,背对主位。
台阶下的李莲花与李寻渡将慕容腰转身前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浓烈不甘与愤恨看得分明无比。
乐曲在此刻戛然而止!
舞停乐歇,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再看殿中,无论是舞者还是宾客,大多已是香汗淋漓,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满园春色,旖旎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