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一笑:“行车劳顿,沐浴更衣自是应当,妾身这就让人给公子上茶。”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方多病无奈坐下,见一名侍女正为慕容腰添茶。
方才引他进来的侍女上前,对慕容腰道:“此茶名为香云红……”
慕容腰抬手阻住:“不必了,我不喝茶,借个地方歇脚而已。”
侍女默默收起茶具,退到一旁,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角落里记录的女子又低头写了一笔。
这时,一个俏生生的侍女一脸不情愿地走进来,来到方多病身边。
她收拾着桌上的茶具,语气僵硬:“清儿伺候公子用茶。”
方多病应了一声,看着清儿笨手笨脚地倒茶。
另一边,侍奉慕容腰的侍女已悄悄落下泪来,慕容腰浑然不觉,方多病却看得分明。
忽然手上一疼,原来是清儿失手将茶水洒在了他手背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清儿大惊,声音发颤,眼神却瞟向窗外记录的女子。
方多病立刻按住那女子欲动笔的手臂,开口道:“刚刚是我不小心碰翻了杯子,不关清儿姑娘的事,能否不要记这一笔?”
记录的女子有些意外:“我只是按规矩行事……”
恰在此时,碧凰走了进来:“可是姑娘们惹恼了公子?”
方多病抬头道:“姑娘们都很好,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碧凰:“公子请问。”
方多病直视着她:“女宅的姑娘们,若有疏漏,是会被责罚吗?”
碧凰沉默片刻,笑道:“赏罚分明,不过是扣些银钱而已。”
“那为何她们如此恐惧?”方多病追问。
碧凰顿了顿,才道:“我等为赚钱来到此处,要扣银钱,自然极为不愿。”
方多病松了口气,提议道:“既然如此,我斗胆请碧凰姑娘帮个忙。今日所有侍奉的女子,即便有疏漏,所罚的银子都由我补足,可好?”
碧凰面露难色:“这怕是……”
“若姑娘们战战兢兢,宾客们也无法自在。”方多病坚持道,“碧凰姑娘若不能做主,我去求玉楼春便是。”
碧凰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既是方公子的要求,碧凰不敢不从。我是女宅管事,便做主免了今日的监察,回头再向主人禀明便是。”
说罢挥手示意,记录的女子应声退了出去。
屋内的侍女们,包括清儿在内,都感激地望向方多病。
慕容腰也朝他轻瞥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陆剑池恰好洗完澡走进来,见状笑道:“本以为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哥是个没出息的二世祖,是我陆剑池走眼了!我本不爱喝茶,可眼下没酒,就以茶代酒,敬你三杯!”
方多病笑道:“一杯便够了,陆兄的肚子,还是留着装漫山红宴上的美酒才好。”
二人相视而笑,一旁的清儿却盯着方多病出了神。
原来他竟是户部尚书之子,方多病?
一旁的燕敖自清儿进来后便没再说话,只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啜饮,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清儿身上。
待看清她眉眼间那几分藏不住的贵气与熟悉,燕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缓缓眯起。
昭翎公主深居简出,江湖上见过她真容的人寥寥无几。
方多病虽与她有婚约,却从未见过面,认不出也属正常。
可灵渡阁受朝廷所托寻她多日,燕敖早将公主的画像记在心里。
眼前这自称“清儿”的侍女,眉眼神态,分明就是他们苦寻不得的昭翎公主。
燕敖瞥了眼浑然不觉的方多病,又看了看清儿那悄悄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这可真是……
说缘分吧,两人素未谋面却在此处相遇;说孽缘吧,一个是寻人的未婚夫,一个是被囚的公主,偏偏还阴差阳错凑到了一处。
方多病方才那番“包揽罚金”的举动,怕是把这位金枝玉叶的芳心都搅乱了。
燕敖端起茶杯,将笑意掩在茶雾后。
此事暂且不急戳破,且看看这对未婚夫妻,还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清儿望着方多病的侧脸,手里攥着茶盏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当初在宫中听闻,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放着驸马不当,偏要一头扎进江湖,还进了什么百川院当刑探,她又羞又气,更添了几分好奇:这江湖和探案,到底有什么魔力?
趁着宫禁松懈,她偷偷溜了出来,本想亲眼瞧瞧这让方多病着迷的世界。
路上听闻此地河中常现女尸,身为公主,见不得子民遭此横祸,又想着正好能瞧瞧探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便一路追查到了香山。
可没等她查到头绪,反倒先被人贩子拐进了这女宅,成了供人挑选的“香红”。
想到这些,再看看眼前笑得一脸坦荡的方多病,清儿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他一心闯江湖,自己何至于跑到这鬼地方来?
她端起茶壶,重重往方多病杯里续水,茶水溅出些许,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冷硬:“方公子倒是自在,不像我们这些人,连喝口茶都得小心翼翼。”
方多病一愣,没明白这侍女怎么突然变了脸色,挠挠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清儿别过脸,声音更冷,“只是觉得公子心大,到了陌生地方也能如此轻松,倒像是……从不知人间疾苦。”
方多病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位清儿姑娘脾气变得比翻书还快,方才还感激涕零,这会子怎么就句句带刺?
他本想打听昭翎公主的下落,见这情形,又把话咽了回去。
瞧这架势,自己再多说一句,怕是真要被她用眼神“刺死”了。
正尴尬间,茶室门被推开,李莲花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衫,袖口绣着几枝淡竹,看着倒比先前清爽了些。
“李莲花!”方多病像见了救星,立刻溜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问,“你去哪了?你真在那浴池里待着了?就不怕……就不怕李姐姐知道了生气?”
李莲花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等他喘匀了气,才无奈道:“你想什么呢?汤泉雾气重,把衣服染湿了,找地方换了身干净的而已。”
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簪,“倒是你,刚才在这儿吵什么?老远就听见动静了。”
方多病还在一旁问着李莲花见到李寻渡了没。
而李莲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喉间轻轻滚了一下,方才的场景再次涌上心头,汤泉里的湿热气仿佛还缠在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