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掌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乱流划过的灼痕。风没停,可那股牵引力消失了,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掐断。他膝盖一沉,单膝砸进碎石堆里,心口像是被人攥住,猛地往下一坠。
痛不是从伤口来的,是从骨头缝里爬出来的。左肩的血还在淌,可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条玄阴灵脉正在疯涨,像一条被惊醒的蛇,顺着经络一路往上窜。皮肤底下传来撕裂般的胀感,仿佛血管里灌进了熔铁。
他咬牙,左手狠狠按住胸口,指节压进皮肉,用疼逼自己清醒。
白螭站在不远处,手还搭在颈间的布条上,脸色发白。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江尘的脸。刚才那一瞬间的共鸣太强,强到让他耳膜嗡鸣,脑子里全是雪地里的哭声——不是婴儿的,是女人的,凄厉得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江尘喘了口气,舌尖一咬,一口混着毒粉的精血喷出去。血雾撞上残存的灵气,轰地燃起一层黑火,围成一圈短暂的屏障。火光映着他半边脸,眉骨下的青筋突突跳动。
“别靠太近。”他哑着嗓子说。
话音刚落,废墟深处响起一声龙吟。
不是从天上来的,也不是从地下。那声音像是直接钻进骨头里,震得人牙根发酸。紧接着,地面裂开一道口子,泛着青光的碎石自动退开,一具庞大的躯体缓缓升起。
那东西有头、有爪、有人形轮廓,却覆盖着残破的鳞甲。它的右前肢卡在腹部,五指深深插进肚子里,指缝间渗出金色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烧红的铁浸进冷水。
江尘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是谁。
青龙器灵。
可眼前这个,早就不是传说中镇守天门的神物了。它的眼睛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翳,脊背上几处鳞片彻底脱落,露出底下焦黑的筋肉。最诡异的是它的嘴——没有张开,可江尘听到了声音。
“我吞了九百年。”
那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蚀的回音。
“你以为那支簪子被毁了?不,是我把它藏进了内核。我吃下了圣女的心,也吃下了她最后一道执念。”
江尘没动,呼吸却慢了下来。
他看见那器灵的爪子猛地一收,整只手往里一探,再抽出时,指间夹着一块玉质残片。簪身断裂,边缘染着暗红,像是泡过血又干涸了千年。
“这是你的一部分。”器灵说,“被剜出来的时候,我没敢让它消失。”
江尘喉咙发紧。
他想后退,可腿像钉住了。那块簪子离他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要。”他开口,声音有点抖。
器灵没理会。
它抬起另一只完好的前爪,猛地将簪尖对准江尘眉心,狠狠刺下!
没有缓冲,没有试探,就是一记贯穿。
江尘整个人向后一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七窍同时溢出血丝。那血不是鲜红,而是泛着金光,顺着鼻翼、嘴角往下淌,在下巴汇聚成一滴,啪地砸在地上。
他身体开始抽搐。
皮肤底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游走,所过之处,经络炸开,又迅速重组。玄阴灵脉不再局限于心口那一片,而是像藤蔓一样疯长,沿着肋骨、手臂、脖颈一路蔓延,最后爬上脸颊,缠住眼眶。
他的左眼原本是琉璃金,此刻颜色加深,几乎变成熔金。血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亮色,像是能把人看穿。
记忆炸开了。
不是片段,不是画面,是整段人生被硬塞进脑子。
他看见一个女人躺在祭坛上,胸膛被剖开,心脏位置空着,一道金光正从她体内被抽离。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月白长袍,面无表情,手里捧着半卷泛光的东西。
是他自己。
不,不是他。
是另一个“他”——还没被填满之前的那个壳。
他又看见炼魂炉前,萧沉渊背对着火光,一只手伸进炉内,把什么东西塞进一个婴儿的胸口。婴儿哭得撕心裂肺,而那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最后,是他自己。
十世轮回,每一世都在火焰中醒来,每一世都被点燃魂魄,每一世都被刻上同样的纹路,然后推上祭台,成为承载心诀的容器。
他不是转世。
他是拼出来的。
是被人用残片、用记忆、用痛苦,一块一块拼成的“江尘”。
“啊——!”
他仰头吼出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那吼叫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憋得太久。一千年的怨,一百次的死,全压在这具身体里,现在终于找到了出口。
青龙器灵站在他面前,身体已经开始崩解。金色的光点从它腹部的伤口往外飘,像是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失。
“守门人的职责……结束了。”它低声说,声音越来越轻。
江尘缓缓睁眼。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变了。左眼琉璃金,右眼仍是常色,可两眼里都没有情绪。他抬手,抹去眉心的血,指尖沾着一点金痕。
远处,白螭依旧站在断柱旁,手还抓着那块布条。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就在这时,天门残骸之间,一根玄铁链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人碰它。
可它自己动了。
链条微微震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拨动。紧接着,一个笑声顺着链子传了过来。
低沉,熟悉,带着笑意,却又冷得让人骨头发麻。
“你终于成了完整的祭品。”
江尘猛地抬头。
笑声没有来源,也不分方向。它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像是从他脑子里直接响起。他知道是谁。
萧沉渊。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握紧拳头。掌心里还残留着毒粉的颗粒,和新生的灵纹缠在一起,微微发烫。
风卷着灰烬打在他脸上,他一动不动。
眉心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支圣女簪的残片嵌在皮肉里,没拔出来。金纹在皮肤下游走,像活的一样,一直延伸到指尖。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腕。
莲花刺青突然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