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喉头还卡着那道黑纹，像是被什么从内里咬住了。他没动，也没挣扎，只是把压在心口的手慢慢收回来，摊开掌心。血还在渗，一滴滴落在虚空中，没声音，也没痕迹。
可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掌心那枚噬魂印突然发烫，不是灼烧，而是一种沉睡多年的东西终于醒了的温热。它开始发光，暗红转金，纹路一根根浮起来，像活过来的根须，在他皮肤底下轻轻颤。
他盯着那光，忽然明白了刚才那一抽是什么意思。
不是攻击，是回应。
他用指腹抹了把血，涂在印记正中心。血刚碰上，整道印就震了一下，随即裂开细纹，显出一层藏在底下的阵法结构——不是锁魂的纹，是引路的符。
江尘呼吸一滞。
这纹他认得。三百年前，萧沉渊在他心口烙下这印时，指尖抖过一下。那时候他以为那是得意的笑，现在才懂，那是痛。
痛得连施术的手都稳不住。
他闭眼，把玄灵体沉下去，顺着那纹路往深处探。刚一触到核心，识海猛地一晃，眼前炸开一片火光。
炼魂炉的火。
他看见自己被铁链锁着，皮开肉绽，萧沉渊站在面前，手里握着烙铁。可那不是烙铁，是半截断簪。簪尖沾着血，正往他心口压。
画面里的他嘶吼，咒骂，说你不得好死。
可画面外的江尘却看得清楚——萧沉渊的眼睛是湿的。
不是演的，不是假的，是真的有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撑着没落下来。
这是第一重心障：用痛遮住真。
江尘没躲，也没运功抵抗。他任那火燎过神识，烧得他每一寸意识都在抽搐，只是一点点把血顺着噬魂印往里灌。血流进纹路，像钥匙插进锁眼，咔的一声，第一层障碎了。
火光散去，新画面浮现。
他站在高台上，脚下是万魂哀嚎。萧沉渊走过来，伸手按他天灵盖，说：“从今往后，你归我。”而他跪着，头低下去，像是认了。
可江尘知道这不是真的。
他没跪过，也没认过。他逃过，恨过，一次次想杀了那个人。
这第二重心障，是把他的恨变成顺从，把反抗扭曲成臣服。
他冷笑一声，从识海深处唤出一点白影——不是白璃的魂，是她留在他记忆里的一缕气息。那气息一出，照在画面上，虚假的情绪立刻崩解。他看见真相：那天萧沉渊伸手时，手腕上也有道血痕，和他心口的印对称着。那是反噬，是施术者与受术者同痛的凭证。
不是控制，是绑定。
他再割一指，血滴进印记第二环。纹路又亮一层，显出第三重障碍：时间乱了。
三百年前的祭坛和现在的虚空混在一起，他分不清哪段是回忆，哪段是当下。他看见自己撕开神魂，又看见萧沉渊杀他，又看见白璃在哭，又看见青龙盘在天顶低吼。所有事同时发生，所有声音挤进耳朵。
他几乎要散。
可就在这时，左腕的莲纹动了。阴阳鱼缓缓转了一圈，像定海神针，把他散乱的意识重新锚住。
他抓住那一瞬清明，把玄灵体分成两股，一股顺着莲纹定住时间轴，一股逆着噬魂印追本溯源。终于，他看清了——
那日，祭坛上只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萧沉渊。
但他们都不是人形，是两道光，缠在一起，从同一个女人的身体里被撕出来。那女人背对着他，长发披散，手里握着断簪。她没回头，可江尘知道那是谁。
是他自己。
最初的他。
“守门人。”一个声音响起。
青龙器灵浮现在血阵上方，龙目半睁，声音不再如钟鸣，反倒像风穿过古碑的缝隙。
“你以为这印是奴役？错了。他是把你推出去的那部分，可又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于是每加一道纹，就在里面藏一道返程阵。你挨的每一次痛，都是他在拉你。”
江尘喉咙发紧。
“所以……他杀那么多人，毁那么多城，不是为了立威？”
“是为了背罪。”青龙低语，“天道要双生相杀，他便让自己变成恶人。只要你恨他，就能活下来。只要你活着，就有重逢的一天。”
江尘的手慢慢垂下。
原来不是他逃不开萧沉渊，是萧沉渊一直在等他回来。
等他认出那张冷脸背后，也是自己不敢看的那一面。
他重新把手按回心口，这一次，不是压制，是触碰。他顺着噬魂印的纹路往下探，一直探到最深处，那里有一小块封印，像是被刻意藏起来的。
他用血破封。
画面再变。
祭坛，火光将熄。白衣女子站在中央，手里断簪对半，一端染血，一端染灰。她抬起手，将簪尖刺入心口，硬生生把神魂撕开。
一道光含悲，流入左侧婴孩。
一道光含恨，流入右侧婴孩。
江尘看得清楚——那两个婴孩，一个眉心有莲纹，一个背后浮烬纹。一个将来会被人踩进泥里，一个将来会站在万人之上冷笑。
可他们本是一体。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是你。”
画面顿住。
女子缓缓转头，那张脸，既像他又像萧沉渊，像是他们共同的源头。
“你不是母亲，不是姐姐。”江尘继续说，“你是最初的我。你把自己分成两个，一个去爱，一个去恨，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试炼。”
风起了。
祭坛上的火焰晃了晃，映出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他知道，这道屏障不是天道设的，是他自己设的。他一直不敢承认，那些暴戾、那些杀戮、那些冷眼旁观的时刻，也是他的一部分。
他怕一旦认了，就再不能怪任何人。
可现在他明白了——不认，才是真正的逃避。
他割下最后一丝神魂，滴血入印，轻声说：“我祭自己，换见真。”
血光冲天。
屏障碎了。
画面定格在女子闭眼前的一瞬。她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但江尘听见了。
**“回来。”**
他睁眼，掌心噬魂印已全数转金，纹路不再像锁链，倒像一条回旋的路，终点指向心口深处。
他抬起手，看着那金光流转，忽然低声道：“沉渊。”
没有回应。
可他知道他在。
就在那道黑纹钻进咽喉的地方，在每一次他想放弃时却仍站起的瞬间，在所有他以为是敌人留下的伤痕里。
他不是外人，是他自己不肯面对的那一半。
江尘闭眼，左手覆心，右手握拳抵唇。识海中，莲纹缓缓闭合，阴阳鱼转得越来越慢，像是终于找到了平衡。
青龙器灵看了他最后一眼，龙身一卷，隐入虚空。
江尘没动。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
掌心金印忽然一跳，整道纹路从皮肤浮起，化作一道光丝，顺着指尖延伸出去，在虚空中画出一个符。
不是攻击阵，不是防御阵。
是召唤阵。
他看着那光成形，低声问：“你说一个去爱，一个去恨……可若我不恨了，你还回来吗？”
话音落，心口猛地一松。
像是有人从里面，轻轻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