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江尘的指尖滴在石碑上,一滴,两滴,沿着簪身往下淌,把那根插在碑缝里的冰晶发簪染成了暗红。他没擦,也没包扎左肩的伤口,风一吹,血就凝在衣角,硬得像铁片。
他站直了。
藏青弟子服的前襟破了一道口子,是昨晚撕的。内衬的血莲纹露了出来,贴着心口,像一道烧进肉里的烙印。他低头看了眼,抬手把整件外袍扯开,任风灌进来,吹得布条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马蹄声,很轻,但越来越近。
他知道是谁来了。
他没动,只把右手按在左腕。莲花刺青还在发烫,那是萧沉渊留下的铃纹在作祟。痛感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像有根铁丝在体内来回拉扯。他咬了一下后槽牙,把那股劲压下去。
不是现在。
现在不是疼的时候。
官道尽头扬起一阵雪尘,七面旗帜破风而来。玄天宗、天剑门、云麓派、青阳观、北冥府、丹霞谷、落星阁——七大正道门派的旗号一字排开,阵势压得雪原都低了一寸。
马队在百步外停下。
散修盟的长老跳下马,手里拎着一张黄纸,高高举起:“江尘!你通魔气、炼邪火、勾结雪妖,已入魔道!今日正道齐聚,奉天道之命,诛杀半魔,以正乾坤!”
江尘没看他,只盯着那张黄纸。
纸上画着他的画像,眉心一点黑斑,脖子上缠着锁链,写着“半魔江尘,人人得而诛之”。
他笑了。
笑声很轻,却被风送出去老远。
“你们说我是半魔?”他开口,声音不响,却压过了风雪,“那你们告诉我,魔血是从哪来的?是从你们烧了千年的炼魂炉里舀出来的?还是从你们推她下去的那天,溅到手上的?”
没人应。
散修盟长老脸色一沉:“妖言惑众!布阵!”
七道光柱从天而降,落向悬崖四周。地面裂开,符文浮现,九阳诛魔阵正在成型。每一道光柱都带着灼热气息,空气开始扭曲,雪还没落地就被蒸成白雾。
江尘依旧站在原地。
他没动,也没退。
风卷着他的长发,银丝带断了半截,垂在肩上。他抬起手,一把扯开衣襟,整件外袍轰然落地,露出内衬上那片完整的血莲纹,以及心口正中——一道深陷皮肉、仿佛刻进魂里的红色莲印。
七大门派的人齐齐一震。
那纹路,和古籍里记载的《玄灵心诀》开篇符印,一模一样。
“你们要杀半魔?”江尘盯着阵眼方向,声音冷得像冰裂,“好啊。可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抬起左手,将腕上莲花刺青按在心口莲纹之上。
两纹相触的瞬间,一股血色灵气冲天而起,化作一朵半虚半实的莲影,悬在他头顶。莲心旋转,符文流转,竟与九阳雷火正面相撞。
轰!
雷火被吞了进去,像雨滴落进深潭,连个响都没留下。
阵法嗡鸣,七道光柱剧烈晃动。
“这不可能!”青阳观掌门失声,“九阳诛魔阵从未失手!”
江尘站在莲影之下,衣袍尽碎,只余一条染血的腰带绑着七只瓷瓶。他抬手,指尖凝聚一缕黑气——那是昨夜从追兵尸身上抽出来的残存魔息。
他轻轻一弹。
那缕黑气飞出,直入阵眼核心。
“你们口口声声说‘魔’,可你们连魔气都不敢碰。”他看着七位掌门,“这缕气,是从你们派出去的追兵身上来的。他们死前,吞了我撒的毒粉,经脉腐烂,气血逆流,才成了你们嘴里的‘魔化之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面旗帜。
“所以,你们要杀的‘半魔’,是被我毒死的人?还是……当年亲手把她推进炉子的你们自己?”
风突然停了。
雪也停了。
整个悬崖陷入死寂。
有人握剑的手松了,有人低头避开了视线。北冥府的一名弟子甚至后退了半步。
散修盟长老怒喝:“住口!你这是颠倒黑白!”
“黑白?”江尘冷笑,“你们用‘正道’两个字盖住炉火千年,现在倒问我黑白?”
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踩在阵法符文上,发出轻微的裂响。
“我江尘,不是转世,不是替身,更不是你们随便扣个帽子就能杀的畜生。”他抬头,左眼金瞳映着血莲光,“我是玄灵心诀的本体意识。她没入轮回,她留在这具身体里,等一个能说‘不’的人。”
他又走一步。
阵法光柱开始颤抖。
“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杀一个半魔。”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该被诛的,是那些把圣女当燃料,把心诀当工具,把‘正道’当遮羞布的人?”
七大门派掌门脸色铁青。
云麓派掌门怒极:“狂妄!就算你有心诀纹,也不能洗清通魔之罪!阵法——全力催动!”
七道光柱猛然合拢,凝聚成一道粗大的雷火柱,直劈而下。
江尘没动。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迎向那道足以劈山裂石的雷火。
血莲光幕再次升起,挡在他头顶。
雷火撞上光幕,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光幕剧烈波动,边缘开始碎裂,但始终没有破。
江尘的手在抖。
不是怕,是撑。
他能挡住这一击,但挡不住接下来的第二击、第三击。七大门派联手,九阳诛魔阵一旦全开,他撑不过三息。
但他不能退。
退了,就再没人信他不是魔。
退了,白璃的名字就永远烂在炉灰里。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光幕上。血融进莲纹,光幕瞬间稳定,甚至反压回去一寸。
“你们……”他声音发哑,“到现在还不明白?”
他盯着云麓派掌门,一字一句:“我不是来求你们认我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谁再提‘炼魂炉’三个字,我就让谁,尝尝被烧成灰的滋味。”
雷火终于耗尽,消散在空中。
光幕缓缓落下。
江尘站在原地,单膝微微下沉,右手撑在雪地,指尖插进冻土。他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血,不知是肩上的,还是嘴里的。
七大门派没人再动。
阵法没散,但也没再催动。
他们看着他,像在看一尊不该存在的神,或是一头挣脱锁链的兽。
江尘慢慢站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没穿,只拿在手里。那块绣着血莲纹的布角还在风中飘着。
他转身,背对七大门派,走向悬崖边缘。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江尘!你逃不掉的!天下之大,无人容你!”
江尘停下。
他没回头,只抬起左手,将腕上那道发黑的莲花刺青亮给所有人看。
“我不逃。”他说,“我等着你们——一个一个,来问我,当年到底是谁,把圣女推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