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五年的三月初十,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安澜城宸公府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轩那张因极度疲惫和焦虑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庞。十日之期已至,南北战线的噩耗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这最后的希望之火彻底淹没。东南李岩殉国,清远半陷;北线狼牙隘危如累卵,侧翼洞开;南方百越威胁骤现;而河间府的奇兵,依旧音讯全无。朝堂之上,悲观与绝望的情绪已如实质般凝固,仿佛能听到这个庞大帝国根基碎裂的呻吟。
就在这万念俱灰、似乎下一刻就要下达最艰难抉择的瞬间,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破音的通传:“报——!!!八百里加急!西北!西北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破碎、浑身浴血的骑士,几乎是滚爬着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双手高举一份被汗水、血污浸透、边缘已然破损的羊皮卷轴,嘶声力竭地喊道:“陛下!河间府!河间府密报!影锋将军……送出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中!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份小小的卷轴上!赵轩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一步跨下御阶,亲手夺过那沉甸甸的卷轴,指尖甚至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迅速展开卷轴,目光如电扫过其上以血与火书写的字句。影锋的报告简洁而震撼:
“……臣等幸不辱命!依陛下天启指引,已于河间府西南荒山‘断魂崖’下,确认大型优质赤铁矿脉,露头宽广,品位极高!更发现一条隐秘干涸古河道‘潜龙涧’,可绕行镇北军三大关隘,直通我陇西残部活动区!现已留下标记,建立暗哨,并携矿样而回!然归途遭镇北军游骑截杀,伤亡近半,影锋……身负重伤,恐难久持……陛下!矿脉……路径……确……存在!”
报告到此,字迹已潦草模糊,显然书写者已到了极限。最后还有一小袋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沉甸甸的暗红色矿石样本。
静!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殿内凝固的绝望!群臣哗然,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矿脉!是真的!还有隐秘路径!这意味着宸国即将获得急需的战略资源,更意味着一条可能打破北线封锁、甚至直插敌人后方的生命线!
“天佑宸国!陛下万岁!”丞相张诚老泪纵横,伏地高呼。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赵轩紧紧握着那袋矿石样本,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滚烫。他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几乎夺眶而出的热泪强行压下。这微光,终于在这至暗时刻,刺破了重重阴霾!
“肃静!”赵轩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多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天助自助者!此乃我宸国将士用命、忠臣沥血换来的生机!绝非侥幸!”
他立刻转向户部与工部尚书,语速极快地下令:“即刻起,工部遴选最可靠之矿冶大家,由卫尉府精锐护送,秘密前往‘潜龙涧’入口,实地勘测,制定开采运输方案!户部统筹所有能动用之人力物力,优先保障此役!要快!要隐秘!”
然而,就在群情振奋之际,赵轩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南方。河间府的发现解决了资源瓶颈,但眼前的燃眉之急,依旧是四海商会即将发动的、可能包括百越干预的全面反扑。宸国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来之不易的转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走到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部边境,然后猛然划向靖南侯国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
“诸卿!”赵轩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河间之矿,乃我宸国续命之根。然,根需土培,木需空间!如今我四面受敌,疆土日蹙,纵有宝矿,亦无暇开采,无力守护!”
他环视群臣,目光灼灼:“商会‘惊雷’之余威犹在,百越之威胁迫在眉睫。与其坐困愁城,被动挨打,不若主动出击,开辟新局!”
“朕意已决!”赵轩斩钉截铁,“王旗南指!朕要迁都!”
“迁都”二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迁都?在这战火连天、强敌环伺之际?迁往何处?
“陛下!万万不可啊!”一位老臣踉跄出列,涕泪交加,“安澜乃龙兴之地,祖宗基业所在!且京畿重地,一旦有失,国本动摇啊!”
“是啊陛下!迁都事关国体,仓促而行,必生大乱!且迁往何处?南方战乱未平,岂是善地?”
质疑和劝阻之声四起。迁都之议,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赵轩面色不变,待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安澜是基业,但若基业不保,固守空城何益?如今北线、东南压力巨大,安澜已成众矢之的,商会必倾力来攻。而我宸国精华,尽困于此,动弹不得!”
他手指地图上靖南与宸国交界处的一座要塞城池——“南津关”。
“迁都,非是溃逃,而是战略转移!南津关,背靠我境,直面靖南,水陆要冲。迁都于此,一可示天下朕与陈到都督并肩作战、共抗国贼之决心,凝聚南方抗商力量!二可跳出北地包围圈,将商会主力吸引至南方,为我河间府开采及北线重整赢得宝贵时间与空间!三可依托南方水网,缓解海路封锁之压力,并就近支援陈都督!”
“此乃,以退为进,死中求活之策!”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众臣都被赵轩这大胆至极的战略构想所震撼。细思之下,虽风险巨大,但若成功,确有可能盘活整个死局!将主战场引向南方,利用陈到造成的混乱,与商会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决战!
“然……陛下,”丞相张诚沉吟道,“迁都千头万绪,沿途安危,新都防务,皆是难题。若消息泄露,恐遭敌军半途截杀……”
“所以,此事必须绝密!迅雷不及掩耳!”赵轩眼中寒光一闪,“由卫尉府王老五亲自筹划,禁军最精锐者护卫,分批秘密进行。首批迁往南津者,为朝廷中枢及必要工匠、典籍!安澜城,由李大牛将军委派大将镇守,许其便宜行事,即便成为孤城,也要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北方,牵制敌军!”
这是一场惊天豪赌!赌的是陈到能在南方顶住压力,赌的是迁都能顺利完成,赌的是河间府能尽快产出资源,赌的是北线能坚持到战略转移完成!
“即刻拟旨!”赵轩不再给群臣反驳的机会,“诏告天下:朕将南巡狩边,督师靖难!朝廷中枢随行!宸国上下,当同仇敌忾,共赴国难!”
就在宸国这艘巨舰即将做出惊人转向的同时,南方,陈到也迎来了他起义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四海商会二长老钱不尽游说百越王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百越王廷内,主战之声渐起,一支数千人的百越先头部队已开始向靖南边境移动。与此同时,赵瑾在商会的强力支持下,重新集结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正面压向陈到活动的山区,一路则悄然迂回,企图切断其与宸国边境的联系。
陈到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但他并未慌乱,利用山高林密的地利和百姓的支持,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避实击虚,不断骚扰敌军后勤,并派出使者,试图利用百越各部族之间的矛盾,进行分化瓦解。南线的战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牢牢吸引着四海商会和赵瑾的主要精力。
而四海商会总会,在接到“惊雷计划”受挫(东南未竟全功、北线合围延迟)以及河间府异动(虽不知详情,但察觉宸国小股部队异常活动)和宸国疑似准备南迁的多方情报后,陷入了短暂的争论。 总会内部,有主张继续加大力度,一举踏平安澜的激进派;也有认为宸国已是强弩之末,应优先扑灭靖南叛乱、巩固南方利益的稳健派。商会高层的决策,将直接影响下一步风暴的方向和强度。
黎明终于到来,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安澜城斑驳的城墙。赵轩走出大殿,迎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呼吸。手中那袋沉甸甸的矿石,和心中那杆即将南指的王旗,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决心。
前路依然艰险,危机四伏。但至少,那扇紧闭的、通往绝望的大门,已经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光,已经照了进来。
宸国的命运之舟,已调整船帆,准备驶向那片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惊涛骇浪。王旗南指,破局之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