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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轮回的碎片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指间虚无的触感——那件她拼尽轮回也要紧握的东西,消失了。

“小姐?小姐您醒了?!老爷,夫人,小姐终于醒了!”

带着哭腔的、属于小丫头的尖细声音在耳边炸开,像一根针扎进混沌的脑海。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顶上半旧不新的青纱帐子,绣着的缠枝莲纹在细微的流风中仿佛活了过来,蜿蜒扭动。帐边,一个穿着淡绿比甲的小丫鬟正扑在床沿,眼睛肿得像桃儿,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砸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剧烈的头痛让她蹙紧眉头,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脆弱的颅骨。她下意识地蜷缩手指,试图抓住那维系她千万次轮回、绝不能失去的凭依……空的。掌心只有被指甲掐出的、新月形的红痕。

东西呢?

那个比性命更重要,是她之所以是“洛晓羽”的证明……不见了。

恐慌如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她猛地想要坐起,却被一阵天旋地转狠狠掼回枕上,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

“小姐!您别动,别急!”小丫鬟慌忙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和浓浓的担忧,“您昏迷三天了,好不容易才醒……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她置若罔闻,涣散的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屋子。酸枝木的梳妆台,菱花铜镜映出模糊的人影,窗下小几上摆着一盆将谢未谢的茉莉,散发着残存的、甜腻的香气。一切都透着一种精致的、属于凡俗深闺的沉闷气息。

这不是她的战场,不是她的囚笼,也不是她曾扮演过的任何一个场景。

那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她艰难地抬起虚软的手,伸到眼前,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冰凉,空无一物。存在的基石被抽走,巨大的虚无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看向一旁的小姑娘,这不是她的丫鬟。她是谁?

念头刚起,一股庞杂混乱、带着铁锈和绝望气息的记忆洪流便轰然冲垮了她的思绪。

杀!为了将军!为了身后的城池! 一个身披重甲、浑身是血的影子在她意识里咆哮,战旗猎猎,刀剑嘶鸣。

此毒……诡谲,需得以金针渡穴,辅以……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药香响起,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捻动银针的触感。

阿弥陀佛,请佛渡人。

饿……给口吃的吧…… 卑微的乞求夹杂在风雪声中。

就以此刀,杀尽天下不平事。

无数张面孔,无数种情绪,无数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像是被打碎的琉璃盏,锋利的碎片在她识海里疯狂旋转、冲撞。她闷哼一声,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

“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快,快去禀报老爷夫人,小姐醒了,可是……” 小丫鬟的声音带着惊恐,脚步声慌乱地远去。

疼,不只是身体喉咙被灼伤的疼,更是魂魄被撕扯分裂的剧痛。那些声音,那些记忆,它们不是旁观的故事,它们每一个都带着强烈的“我”的认知,蛮横地宣称着自己才是这具身体的主宰。

她是孔婉,吏部侍郎孔明轩的嫡女,年方二八,因不慎饮了毒茶,险些香消玉殒。

她是洛晓羽……不,她是谁?她是那个死在沙场的将军?是那个尝遍百草的医仙?是那个想要普渡众生的尼姑?还是那个冻毙街头的乞丐?

在之前的轮回中,她唯一能清晰抓住的,是右手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那感觉熟悉又陌生,仿佛跨越了无数时空,始终未曾真正断绝。是那只手……那只在血色婚礼上,至死都未曾松开她的手留下的余温吗?它像一根蛛丝,悬在意识崩溃的深渊之上,让她在疯狂的边缘,还保留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但是,那股坚韧的暖意也在混乱中消失在记忆中。

“婉儿!我的女儿!”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一个衣着华贵、面容憔悴的美妇人扑到床前,一把将她搂住,眼泪簌簌而下。“你吓死娘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紧接着,一个穿着官袍、面色沉凝的中年男子也走了进来,正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孔明轩。他看着蜷缩在妇人怀中,眼神空洞、浑身微微发抖的女儿,眉头紧锁,沉声道:“醒了便好。好生静养,莫要再胡思乱想。” 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威严,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孔婉,不,现在占据这具身体主导的,是那个属于“孔婉”的、怯懦而单纯的意识碎片。她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声地啜泣起来,诉说着喉咙的疼痛和害怕。

没有人知道,在这副柔弱不堪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白日里,她是那个需得丫鬟搀扶着才能勉强坐起,饮一口汤药都要人轻声哄着,一阵微风便能引得她蹙眉轻咳的深闺小姐孔婉。她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嵌入这个身份应有的模子里,言语细弱,眼神怯懦如受惊的小鹿,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刚从鬼门关挣脱、心魂未定的官家千金。

父亲孔明轩下朝后会来看她片刻,见她这般柔弱情状,只当是余毒未清兼受了巨大惊吓,宽慰几句后,便嘱咐下人用好药、精心伺候,又请了太医院擅长安神的圣手前来诊脉。母亲更是日夜守在院中,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她略微走神都要红一回眼眶。

然而,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夜幕吞噬,深沉的寂静笼罩住孔府……

那些在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属于无数过往轮回的碎片意识,便开始在黑暗中苏醒,如同蛰伏的兽,在识海的深处躁动低鸣。

今夜,是第三夜。月隐浓云,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家丁更梆的余音在远处飘荡。

三道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潜入了孔婉所在的绣楼小院。他们的目标明确——这位本该死透却意外苏醒的孔小姐。雇主需要她永远地闭上嘴,不留后患。

锦帐之内,原本闭目沉睡的“孔婉”倏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怯懦与迷茫,只剩下一种久经沙场、对危险有着本能直觉的冰冷警惕,锐利如鹰隼。

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分毫,全身的感官却已如拉满的弓弦,感知着黑暗中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刺客训练有素,脚步轻得如同猫爪落地,摸到床边,冰冷的刀锋即将挑开那层薄薄的纱帐。

就在这一瞬!

一道银芒乍现,快得超越视觉的捕捉!

“噗嗤——”

一声极轻微的、利物穿透皮肉的闷响。为首那名刺客身形猛地一僵,喉咙上赫然多了一根样式普通的女子银簪,簪头一点简单的珠花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他双目圆瞪,死死盯着床上不知何时已坐起的、眼神幽暗如深潭的少女,喉间发出几声模糊的“咯咯”声,随即沉重地扑倒在地。

另外两名刺客心头巨震,但反应亦是极快,几乎同时,两把淬炼寒光的腰刀一左一右,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向床帏!

床上的身影动了。她柔弱的身躯仿佛没有骨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两道致命刀光的缝隙间滑过,动作诡谲得不似人类。指尖不知何时已拈起了梳妆台上另一根更细长的银簪,身形如鬼魅般倏然贴近第二名刺客,在那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簪子带着决绝的精准,瞬间没入其太阳穴。

第三人眼见两名同伴在电光火石间毙命,亡魂大冒,再顾不得任务,拧身便欲向窗外窜去。

一枚最寻常不过的绣花针,带着一丝微弱却尖锐的破空声,追上了他的背影,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后颈要穴。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四肢尚在无意识地抽搐。

从始至终,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没有惊动院外任何护卫,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只有几声短促的闷响和躯体倒地的微沉声音,很快便被夜风卷走。

“孔婉”赤着双足,轻盈地走下床榻,踩在冰冷光滑的木地板上,垂眸扫过三具尚带余温的尸身。她歪了歪头,脸上无喜无悲,双手却自然而然地合十于胸前,用一种空灵而悲悯的语调轻声念道:“阿弥陀佛。红尘业障,又是一场无谓杀孽。”

随后,她弯下腰,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从第一名刺客的喉间稳稳拔出那根染血的银簪。鲜红的血珠顺着簪身滑落,在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暗色斑点。她扯过刺客的衣襟,慢条斯理地将银簪上的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直至恢复闪亮。然后,她随手将这刚刚夺走三条性命的凶器,重新绾住了自己有些散乱的及腰长发。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拉好锦被,重新合上双眼。不过片刻,她的呼吸便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方才那场发生于香闺之内、锦帐之下的无声屠戮,仅仅是一场月光照耀下、短暂而离奇的幻梦。浓重的血腥气在室内悄然弥漫,与少女枕边残留的安神香糅合成一种诡异而惊悚的气息。

次日清晨,小丫鬟端着铜盆的碎裂声与凄厉尖叫,悍然撕碎了侍郎府表面上的宁静。

孔明轩带着一众护卫匆匆赶来,靴底踏过沾染露水的石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儿闺房外横陈的三具尸身。伤口皆在要害——喉间、太阳穴、后颈,精准、狠辣,毫无冗余动作,分明是顶尖高手所为。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一把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被惊醒后缩在床角、浑身瑟瑟发抖、泪眼婆娑的女儿。

“爹……外面,外面怎么了?女儿……女儿好怕……” 她哭得肩头耸动,单薄的中衣裹着纤弱的身躯,如同狂风骤雨中无助的雏鸟。

孔明轩看着女儿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再回想门外那三具被一击毙命的刺客尸身,一股混杂着恐惧与荒谬的寒意,自脚底顺着脊梁骨急速窜上天灵盖。他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安抚了几句,旋即转身,面色铁青地厉声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将这里……立刻处理干净!”

回到书房,他几乎是跌坐进太师椅,冷汗早已浸湿了厚重的官服后襟。府中侍卫已仔细查验过现场,除了刺客和女儿,再无第五人的痕迹。他的女儿,一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深闺少女,绝无可能有此等手段。那三名刺客皆是经验老道的杀手,却死得如此干脆利落,仿佛被无形的鬼魅收割了性命……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鬼上身?还是……更甚的妖邪作祟?

孔明轩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必须,必须尽快请动道法高深的天师前来驱邪镇宅!此事关乎孔家声誉,更关乎……他不敢细想的某种存在。

而与此同时,花园之中,听闻她“病愈”特意前来探望的镇远侯世子赵珩,正“偶遇”了在丫鬟小心翼翼搀扶下散步的孔婉。

她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仿佛阳光强烈些便能将她融化。见到他,她微微垂下眼睑,脸颊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羞涩又带着全然的依赖,需要紧紧倚着丫鬟的手臂才能站稳。

然而,就在她微微偏头,用绣帕掩饰性地轻拭嘴角时,赵珩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与这副柔弱皮囊截然不同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那眼神,绝非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所能拥有,更像是一个隐匿在暗处的猎手,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误入领地的猎物。

这反常的一瞥,非但未让赵珩感到惊惧退缩,反而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股混合着强烈探究与征服欲的兴奋。他这位看似循规蹈矩的未婚妻,内里似乎藏着比他想象中,要精彩千百倍的秘密。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稳步上前,语气温和,那双凤眸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灼热,紧紧锁住她:“婉儿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孔婉”抬起眼,怯怯地迎上他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回答:“劳珩哥哥挂心,好……好些了。” 声音轻软,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只是,在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之下,那片混乱的识海深处,几个迥异的声音正在无声地交锋:

(尼姑意识) 阿弥陀佛,又是一个沉溺于皮相情欲的可怜人,红粉骷髅,皆是虚妄。

(医仙意识) 皮相倒算上乘,只是眼下微青,气血略显虚浮,观其步履,肾水似有亏空之象。

(将军意识) 保护主体!此人眼神锐利,气息内敛,步伐沉稳,绝非寻常纨绔,需警惕其意图。

(乞丐意识) 饿……他腰间那块玉佩,能换好多肉包子吧……

(游侠意识) 嗤,这小子眼神够劲儿,老娘当年行走江湖,这等自命风流的侠少见得多了,不如让老娘来会会他?

而那个最初苏醒的、属于“洛晓羽”的、最核心却也是最微弱的意识,只是疲惫地蜷缩在角落,对外界的纷扰恍若未闻。她的右手依旧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在努力抓住那缕源于血色婚礼、几乎要彻底消散于轮回之中的微弱暖意——那是她存在过的,最后坐标。

就在“孔婉”识海中那个属于游侠的意识跃跃欲试,准备接管身体与这位世子周旋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婉儿!”

孔明轩快步走来,脸色依旧带着未散的余悸。他先是严厉地扫了一眼搀扶着女儿的丫鬟,随即转向赵珩,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赵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小女身子尚未痊愈,实在不宜见风,更需静养,恐怕不便久陪世子叙话了。”

他话语中的逐客意味明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仿佛生怕赵珩在此地多停留一刻,便会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

赵珩眸光微闪,心思电转。孔明轩这般失态,结合清晨那三具尸体……他这位未来岳丈,显然是知晓内情,并且怕到了极点。这反而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非但没有顺势告辞,反而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愈发恭敬,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世伯容禀,晚辈方才见府上似乎有些……异动?又见世伯面带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他不等孔明轩搪塞,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晚辈与青云剑宗的竹剑天师有几分交情。天师道法高深,最擅处理此类‘非常之事’。若世伯不弃,晚辈或可修书一封,请天师前来府上一观,也好求个心安。”

“青云剑宗?竹剑天师?” 孔明轩瞳孔微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青云剑宗乃是当世有名的修真大派,其门人以剑证道,诛邪退魔,声名远播。那位竹剑天师,更是传闻中已臻化境的高人!若有他出面,无论女儿是被恶鬼附身还是妖邪作祟,想必都能……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压下他所有的顾虑和那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

孔明轩脸上的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种混合着希望与疲惫的妥协。他重重叹了口气,对着赵珩深深一揖:“若……若世子真能请动竹剑天师,那便是救我孔家于水火!此恩,孔某没齿难忘!”

“世伯言重了,此乃晚辈分内之事。” 赵珩连忙还礼,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被孔明轩半护在身后的“孔婉”。

而此刻,“孔婉”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仿佛对父兄二人的对话懵懂无知。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听到“青云剑宗”、“竹剑天师”这几个字的瞬间,识海深处仿佛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将军意识) 强敌!戒备!最高警戒!

(医仙意识) 灵力波动?不,是远超我等理解的存在……危险!

(尼姑意识) 佛法无边,亦感业力牵引,来者非同小可。

(游侠意识) 啧,听起来是个硬茬子,老娘得掂量掂量……

(乞丐意识) 怕……

就连一直蜷缩着的、属于洛晓羽的核心意识,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名号而泛起了一丝微澜。青云剑宗……竹剑……这些词,似乎是修行者的名号。

她依旧维持着柔弱的外表,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虚握着那丝暖意,仿佛那是面对未知风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之后,洛晓羽才表示道:那个天师来了的话,交给我吧。

赵珩将未来岳丈感激又惶恐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那团探究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他微笑着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很期待,当那位竹剑天师到来之时,他这位看似柔弱的未婚妻,又会展现出怎样一副面孔?赵珩拱手告辞,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去,直到走出侍郎府大门,坐上自家那辆装饰朴素的马车,他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略带关切的面具才缓缓卸下。

车厢内,他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眸色深沉。

请动师兄竹剑天师?

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这话说来轻松,但其中代价,唯有他自己知晓。青云剑宗门规森严,门人轻易不涉凡尘俗务,只有少数弟子负责在凡人国家当中传教。他虽因早年机缘与竹剑师兄有几分香火情,但若要请动这位在宗门内地位尊崇、修为已至金丹期的师兄亲自下山,来处理一桩看似“鬼上身”的俗事,绝非易事。

一般人想请,怕是连山门都摸不着,即便找到了,所需付出的灵石、奇珍也绝不会少。而他,凭借那点旧日情分和身为镇远侯世子所能调动的部分资源,代价或许能少上几分,但也绝对称不上轻松。

“回府后,去库房,将父亲珍藏的那匣‘深海沉银’取出来备好。” 他低声对车外侍从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匣沉银,是父亲打算用来为他打造本命法器的核心材料之一,珍贵异常,如今却要拿来当作请动师兄的“敲门砖”之一。除此之外,恐怕还得搭上几株年份足够的灵药,甚至……某个他探寻已久的、关于边境魔族动向的机密消息。师兄醉心剑道,但对能磨砺剑锋的“实战”机会,向来颇有兴趣。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然而,赵珩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心疼,反而掠过一抹更为炽热的光芒。

付出如此代价,真的仅仅是为了帮孔明轩驱邪,或是确保一桩婚约吗?

不。

他回想起花园中,“孔婉”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冷与兴奋,那绝非一个普通深闺女子所能拥有。再结合那三名被精准击杀的刺客……他几乎可以肯定,现在的孔婉,内里已经换了一个极其有趣、甚至可能强大无比的“存在”。

驱邪?他对此毫无兴趣。他甚至隐隐期待,那位竹剑师兄最好也“看不透”她,或者,在她身上发现一些连青云剑宗都要为之震动的秘密。

这笔投资,风险巨大,但潜在的回报,或许远超一匣沉银,甚至远超镇远侯世子的身份所能带来的的一切。他赌的,是孔婉身上的“异常”,所能带来的机遇与……力量。

马车辘辘而行,赵珩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斟酌写给竹剑师兄的信该如何措辞,才能既引起师兄的兴趣,又不至于暴露自己全部的心思。这场与“未婚妻”的博弈,在他这里,已经悄然升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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