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公园里最后一丝温存。姬千鹤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又插了回去,帽檐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声音冷硬地传出:“行了,带路。要是你家饭难吃得跟猪食一样,我扭头就走。”
这句话说得毫无温度,甚至带着几分刻薄的威胁,但萧雨晴却听懂了话语背后那层薄薄的、不情愿的应允。他眼里的光亮了起来,像被萤火虫点燃的星辰,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又很快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欣喜:“嗯…不会的,我妈妈做饭很好吃。”
“啧,谁管你。”姬千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率先迈开步子朝公园出口走去。
萧雨晴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细长。他抱着怀里的书本,那本被姬千鹤翻阅过的笔记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让他觉得心口一片温热。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沉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走着,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同行。
公园的出口连接着一条寻常的街道,几家还亮着灯的小店,三三两两散步的居民,世界的喧嚣重新缓慢地包裹过来。就在他们即将汇入人流的瞬间,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了宁静。
“快看,那不是姬千鹤吗?”
几个穿着同款校服的女生正站在不远处的奶茶店门口,其中一个眼尖地发现了他们,立刻用手肘捅了捅同伴。她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八卦。
“她旁边那个……不是那个新转来我们班的书呆子吗?”
“天啊,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从公园里出来?”
“我听说今天下午他们在教室就挺奇怪的,现在还一起……不会吧?”
议论声不高不低,却像细密的针,精准地刺入耳膜。萧雨晴的脸颊“刷“地一下就热了,他下意识地想往姬千鹤身后缩一点,脚步也变得局促不安。这种被人当成珍奇动物围观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姬千鹤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没有躲,也没有加快离开,而是缓缓地转过头。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在夜色里像两点淬了冰的寒星,直直地射向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女生。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漠然。那种眼神仿佛在说:再多说一个字,就捏碎你们。
那几个女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个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看手机,或者催促同伴快点离开。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波,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消弭于无形。
“走了。”姬千鹤收回目光,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哦……好。”萧雨晴定了定神,快步跟上。他走在她的侧后方,看着她不算宽阔但总是挺得笔直的后背,心里那点慌乱和尴尬奇异地平息了下去。他知道,她又一次保护了自己,用她独有的、强硬而沉默的方式。
穿过几条街道,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陈旧,是那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老式居民区。萧雨晴的脚步慢了下来,指了指前面一栋爬满常青藤的六层小楼:“我家……就在那。”
姬千鹤“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楼道里有些昏暗,声控灯因为他们平稳的脚步并未亮起。走到三楼,一扇漆着暖黄色油漆的木门前,萧雨晴停下了脚步。门内隐隐传来饭菜的香气和电视新闻的声音,那是一种与姬千鹤的日常截然不同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
还没等萧雨晴掏出钥匙,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和萧雨晴有八九分相像,站一起不像母子,像是姐妹......她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萧雨晴时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咦?”她的目光落在萧雨晴身后的姬千鹤身上,微微有些惊讶。
“妈。”萧雨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他侧过身,有些笨拙地介绍,“这是……这是我同学,姬千鹤。我们……我们一起做小组作业来着。”
姬千鹤站在他身后,帽檐压得更低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开场。面对成年人,尤其是同学的母亲,她那身惯于对抗世界的尖刺仿佛无处安放。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从口罩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阿姨好。”
萧雨晴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并没有因为姬千鹤这一身“不良少女”的打扮而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反而笑得更亲切了些。她让开身子,热情地招呼道:“是雨晴的同学啊,快进来快进来,正好饭刚做好。在学校做作业辛苦了吧?”
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室内的暖气,让姬千鹤有些无所适从。她习惯了冰冷的空气和一个人的晚餐,这种突如其来的、属于家庭的温情,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局促。她的身体有些僵,站在门口,一时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萧雨晴母亲的温柔像一团温暖的水汽,瞬间包裹了姬千鹤习惯的冰冷空气。那是一种姬千鹤从未体验过的、不带任何审视和评判的善意,让她浑身不自在,那身用来对抗世界的尖刺,此刻反倒成了扎向自己的累赘。
“哎呀,别在门口站着,快进来。“萧母拉着萧雨晴的胳膊,将他让进屋,又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姬千鹤,“孩子,换双拖鞋吧。”
姬千鹤的视线落在门口鞋柜旁摆放的一排拖鞋上,有男式的,有女式的,还有一双明显是客用的、崭新的棉拖。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像一个无声的家庭秩序的宣告。她迟疑着,脚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
萧雨晴看出了她的窘迫,连忙从鞋柜里拿出那双客用拖鞋,蹲下身,轻轻放在她脚边。“这个……是干净的。“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姬千鹤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低下头,帽檐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是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嗯”了一声,僵硬地脱下自己那双磨损严重的帆布鞋,换上了那双柔软的、带着暖意的拖鞋。
屋子不大,是标准的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一块手织的米色毯子,茶几上摆着果盘,电视里正播放着格斗比赛。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眉角间与萧雨晴有些相像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节目,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姬千鹤身上。
“爸,这是我同学,姬千鹤。“萧雨晴又一次有些紧张地介绍道。
萧父的目光在姬千鹤那头显眼的墨色短发和一身中性打扮上停留了一秒,随即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点了点头:“你好,欢迎来家里做客。”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探究或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