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殿内的朝拜声浪尚未完全平息,那象征着权力更迭与新生希望的余韵,如同温暖的潮水,浸润着魔宫冰冷的石壁,也安抚着每一个经历叛乱惊魂的魔族心灵。苏清欢指间似乎还残留着被烬渊紧紧握住的力量,以及下方万千魔族俯首时所带来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她微微侧首,望向身旁玄袍墨冠的烬渊,他血瞳中的坚冰已化为只对她流淌的暖泉,仿佛在说,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并肩。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宁静与刚刚确立的秩序,脆弱得如同晨曦下的露珠。
几乎是在朝拜声落下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天界气息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魔宫外围的防御结界上激起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单向的……信息传递。
负责值守结界核心的魔将岩厉,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感应。他眉头紧锁,不敢怠慢,身形化作一道黑风,迅速穿过幽深的廊柱,来到万魔殿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与急切:
“尊上!灵脉使大人!结界外围捕捉到一道来自天界的紧急传讯符波动,目标……似乎是直接锁定灵脉使大人的气息!”
殿内刚刚松懈下来的气氛骤然一紧。众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清欢身上。
烬渊血瞳微眯,刚刚缓和的线条再次变得冷硬。“内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岩厉双手呈上一枚被魔气禁锢、依旧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玉符:“玉符被特殊加密,强行破解恐会自毁,但其散发出的意念波动核心,反复震荡着‘灭世’、‘灾厄’、‘三界令’等字眼,针对性强,充满恶意!”
苏清欢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接过那枚被魔气包裹、依旧不安分地震动着的玉符,指尖触及其冰凉表面的瞬间,一段被精心编制、充满蛊惑与恐惧意味的神念信息,便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那并非具体的文字,而是一幅幅扭曲的画面与激昂的宣告:
画面中,她身负的淡金色灵脉之光,被刻意渲染成了一种污染、侵蚀、吞噬一切的混沌浊流!这浊流所过之处,仙山灵脉枯萎,魔域大地崩裂,人间城池化为废墟,无数生灵在哀嚎中消融!而她的形象,则被塑造成一个面容模糊、眼神空洞、只知散播毁灭的“灾厄之源”!
紧接着,是一个威严而充满悲悯的声音,以天帝的名义,向三界宣告:
“三界众生听令!人族苏清欢,身负混沌灵脉,此力非祥非瑞,实乃上古湮灭之息复苏!其力增长,必将引动三界失衡,灵气枯竭,万物归墟!此乃灭世之兆,绝非虚言!”
“为保三界安宁,为护众生延续,特颁此三界令:凡三界所属,见苏清欢及其灵脉之力,必共讨之,共诛之!阻其成长,断其传承,乃无上功德!”
“悬壶谷包藏祸心,培育此等灾厄,罪同逆天!已命人间正道玉清阁,即刻前往清剿,以儆效尤!”
最后,画面定格在悬壶谷那熟悉的、宁静的山谷入口,只是谷中不再是药香袅袅,而是被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所吞噬!无数身着玉清阁道袍的身影,在其中穿梭,挥舞着兵刃与符箓……
“不——!”苏清欢猛地攥紧了玉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失声惊呼。那画面太过真实,那火焰灼烧的仿佛不是山谷,而是她的心脏!悬壶谷,那是她的家,是师父白老怪的心血,是无数珍贵医典和药种的所在,是她仁心医道的起点!
玉符在她掌心因承受不住骤然爆发的灵脉波动和她的情绪冲击,“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化为齑粉。
但那段恶毒的信息,已经如同最致命的毒素,注入了她的心神。
“清欢!”烬渊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躯,触手一片冰凉。他看到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看到她眼中盈满的、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惊惶,一股焚天之怒自心底轰然窜起!
“天帝老儿!安敢如此!”他低吼出声,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将周围的空间都挤压得微微扭曲!这污蔑,这构陷,这针对苏清欢的恶毒攻击,比直接对他挥剑,更让他怒不可遏!
殿内众臣也皆尽哗然!他们刚刚才亲身感受过灵脉之力的温暖与治愈,那绝非什么“灭世灾厄”!这天帝,为了铲除异己,竟能颠倒黑白到如此地步!而且,竟直接对灵脉使大人的出身之地,下了如此毒手!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悬壶谷……那是苏姑娘的家啊!”
“玉清阁!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群情激愤,魔宫大殿内刚刚建立的平和秩序,瞬间被这股来自外界的恶意冲击得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情报通讯的魔族斥候,几乎是连滚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愤怒:
“尊上!灵脉使大人!紧急军情!来自人界边境观察点!”
斥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捧上一枚记忆水晶,水晶中正实时传输着远在人间界的画面——
那正是悬壶谷!与方才玉符中看到的、带着渲染意味的画面不同,这记忆水晶传递来的,是真实的、残酷的、正在发生的景象!
熟悉的竹屋在烈焰中坍塌,苦心经营多年的药圃被践踏焚毁,冒着浓烟。隐约可见一些悬壶谷弟子在与身着玉清阁服饰的修士奋力搏杀,但人数悬殊,不断有人倒下。谷口那块刻着“悬壶济世”的石碑,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劈裂,轰然倒塌!
一个身穿玉清阁长老服饰、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正悬浮在谷地上空,手持一卷金光闪闪的卷轴,声音通过扩音法术,传遍四野:
“奉天帝三界令!悬壶谷培育灾厄灵脉,祸乱三界,罪无可赦!今日焚谷灭脉,以正天道!谷中所有,无论人、物,皆与灾厄同罪,格杀勿论!”
那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执行“天命”的狂热与无情。
记忆水晶的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传输点遭到了破坏。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苏清欢怔怔地看着那已经黯淡下去的记忆水晶,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她能看到师父白老怪平日里打理药圃时专注的背影,能看到小师妹们叽叽喳喳辨认草药的笑脸,能闻到那弥漫整个山谷的、令人心安的药香……而这一切,都在那冲天的火光中,化为了虚无。
家……
她的家,没了。
不是被天灾摧毁,不是因意外损毁,而是被冠以如此荒谬绝伦的罪名,被她曾立志要救治的“众生”中的一部分,无情地焚毁!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全世界背叛的冰冷,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身体晃了晃,若非烬渊牢牢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
烬渊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看着她眼中瞬间积聚却倔强地没有落下的水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如此……绝望的模样。即便是面对堕魔崖的追杀,面对魔界的叛乱,她也始终保持着那份坚韧与仁善。
可此刻,她的软肋,她的根,被人以最残忍的方式,连根拔起,并践踏成泥!
“欢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试图用自己胸膛的温度,驱散她周身的冰凉。
苏清欢靠在他怀里,没有哭出声,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好几息,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令人心碎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她看向烬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烬渊,我要回去。”
她要回悬壶谷。无论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要回去。她要亲眼看看,那些以“正义”为名行凶之人,究竟将她守护的一切,毁到了何种地步!
烬渊血瞳中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但他看着苏清欢那双燃烧着平静火焰的眸子,所有暴戾的念头都被强行压下。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任何遥远的复仇承诺都无法抚平她此刻的创伤。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声音低沉而铿锵:
“好,我陪你。”
“这笔债,”他抬起眼,血瞳穿透大殿的穹顶,望向那无形的、来自天界的恶意源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幽冥炼狱中挤出来,带着血腥的寒气,“必以血偿!”
他转向殿内群臣,魔尊的威严与杀意如同实质般扩散:
“传令下去!魔界进入战时戒备!岩厉,点齐三千魔龙骑,即刻随本尊与灵脉使,奔赴人界悬壶谷!”
“凌霄!”他看向一旁同样面色铁青、紧握双拳的凌霄,“天界通道,由你负责监控,若有异动,随时传讯!”
“白老,”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脸色阴沉得可怕的白老怪身上,“谷中情况不明,还需您老一同前往。”
命令一条条发出,高效而迅速。
片刻之后,魔宫上空,低沉的龙吟声响起。数十头体型庞大、鳞甲森然的魔龙展开双翼,载着全副武装、煞气冲霄的魔龙骑兵,簇拥着中央那头最为神骏的暗黑魔龙。
魔龙背上,烬渊玄袍猎猎,苏清欢依偎在他身侧,素白的衣裙在暗色背景下,如同一朵即将迎向暴风雨的雪莲。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肃立的魔族,看了一眼那巍峨的魔宫,然后毅然转回头,望向人界的方向。
那里,有她已成灰烬的家园,有她必须面对的残酷真相,也有……她与身旁之人,即将共同讨还的血债。
魔龙振翅,撕裂永夜城的天空,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恸,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箭矢,射向那片正被谎言与火焰玷污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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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