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时间仿佛凝滞。玉清阁众人携着被废去修为、形同朽木的清虚真人,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离去,留下满地狼藉与死寂。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血腥味与绝望味,并未因敌人的退却而消散,反而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苏清欢撤去了灵脉光幕,那淡金色的温暖光芒敛去,露出后方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茫然的脸。获救的喜悦是短暂的,当目光再次触及周围这片熟悉的、却已面目全非的家园时,巨大的失落与悲痛便如潮水般重新涌上。几个年纪小的弟子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哭声在废墟间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白老怪佝偻着背,站在那片曾是主药圃的焦黑土地上,一动不动。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截仅存一丝生机的焦黑地脉根,浑浊的老眼望着前方,没有焦点。烬渊那一掌废掉清虚真人的雷霆手段,并未让他感到多少快意,反而像是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了一道冰冷的刻痕——力量的差距,复仇的惨烈,都与他一心钻研医道、济世救人的初衷相去甚远。
苏清欢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白老怪没有回头,只是哑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丫头……你说,我们悬壶谷……真的就没了吗?”
苏清欢的心狠狠一揪。她看着老人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手中那截象征着最后希望的根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一些:“不会的,师父。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这些种子还在,只要……传承的信念不灭,悬壶谷就还在。”
她指了指被魔龙骑小心翼翼护送出来的那几个密封玉盒和陶罐,也指了指那些相互搀扶着、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活着的同门。
“家没了,我们可以再建。医典毁了,我们可以重写。”她的目光扫过这片焦土,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但悬壶谷的‘心’,不能丢。”
白老怪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徒弟。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悲痛,也看到了那悲痛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与清明。仿佛这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外在的依托,反而让她内里的某种东西,变得更加纯粹和强大。
“心……”白老怪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眼底的死寂似乎波动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地脉根残骸,那一点点微弱的土黄色光泽,在焦黑的背景下,顽强地闪烁着。
就在这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道精光!
“不对!还有东西!一定还有!”他猛地抓住苏清欢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跟我来!快!”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也不理会旁人疑惑的目光,拉着苏清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谷地边缘、一处相对偏僻、靠近山壁的角落奔去。那里堆积着大量坍塌的岩石和烧毁的树木残骸,比谷地中央更加混乱。
烬渊眉头微蹙,示意两名魔龙骑跟上,自己也无声地随在苏清欢身后。
“师父,您慢点!那里危险!”苏清欢看着脚下崎岖不平的焦土和随时可能滚落的碎石,担忧地提醒。
“没事!我记得!就在这里!”白老怪喘着粗气,在一处看似毫无特别的、被几块巨大焦黑岩石掩埋的山壁前停下。他松开苏清欢,开始徒手去搬动那些沉重的岩石。岩石被大火灼烧过,表面滚烫,甚至有些松动,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新的坍塌。
“白老,让我们来。”一名跟上的魔龙骑士兵上前,试图帮忙。
“走开!你们不懂!”白老怪却异常固执,甚至有些暴躁地推开士兵的手,依旧用自己的力量,一点点,艰难地挪开那些焦黑的障碍。他的手上很快被烫出了水泡,磨破了皮,渗出鲜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挖掘着,嘴里不停地念叨:“一定在……我藏得很深……连那几个叛徒老鬼都不知道……”
苏清欢看着师父近乎疯魔的样子,心中酸楚,知道这或许是他抓住的、对抗彻底绝望的唯一一根稻草。她没有再劝阻,只是默默上前,运起微薄的灵力,帮他一起清理。
烬渊静静地看着,血瞳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没有插手,只是周身气息微凝,那些不安分的、可能滚落的碎石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住,稳固下来。
终于,在搬开一块尤其巨大的、边缘已经琉璃化的岩石后,露出了后面山壁上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其隐蔽的裂缝。裂缝入口处布满了藤蔓烧焦后的残留物,几乎与焦黑的山壁融为一体。
白老怪眼睛一亮,如同发现了宝藏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就要钻进去。
“我先。”烬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等白老怪反对,他已率先步入那狭窄的裂缝,魔气微涌,驱散了内部的黑暗与可能存在的危险。
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安全。”
白老怪和苏清欢这才依次进入。裂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大的石洞,洞内干燥,空气虽然沉闷,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外界大火的太多波及,只有一些飘进来的烟尘。
而石洞的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材质特殊、看起来古朴厚重的金属箱子。箱子表面刻着复杂的防护符文,此刻符文微光流转,显然还在起作用,保护着箱内的东西。
白老怪扑到箱子前,颤抖着手抚摸着冰凉的金属箱体,老泪再次纵横,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还在……哈哈……都还在!”他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卷卷用特殊兽皮、灵帛甚至某种玉简记载的……医书!有些纸张已经泛黄,边缘磨损,显然年代极为久远。
“这是《青囊补遗》!华祖师的手札原本!”
“这是《百草幽冥录》,记载了无数近乎绝迹的毒草与解方!”
“还有这个……这是我师父的师父,流传下来的《太素脉诀》孤本!”
白老怪如数家珍,抚摸着每一卷典籍,如同抚摸着失而复得的骨肉。
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是更多稀奇古怪的种子、矿物样本,以及一些他毕生研究疑难杂症的手稿。
“有了这些……悬壶谷的根,就还没断!就没断!”他紧紧抱着箱子,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希望。
苏清欢看着这些承载着无数先人心血与智慧的典籍,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这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承,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就在白老怪激动地翻检时,一卷夹在几本厚重药典之间的、看起来格外古旧甚至有些残破的暗黄色皮质卷轴,滑落了出来。这卷轴与其他装帧精美的医书截然不同,材质粗糙,边缘毛糙,上面甚至没有任何标签。
“咦?这是……”白老怪捡起卷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我什么时候把这个也放进来了?”他显然对这卷轴的印象不深。
他好奇地展开卷轴。卷轴上绘制的并非人体经脉或草药图形,而是一幅……地图?一幅极其古老、笔法拙朴,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味的地图。地图中心,描绘着一片浩瀚无垠、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旁边用古老的、近乎失传的篆文标注着两个字——
“忘川”。
而在“忘川”海的深处,地图上标记了一个极其隐晦的、被层层叠叠的符文和扭曲线条环绕的地点,旁边同样有一行细小的篆文注释。
白老怪凑近了,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模糊的字迹,低声念了出来:
“……古……古神殒落之地,灵……魔葬坑……平衡……石……”
他念得很慢,很不确定,因为这些字迹实在太古老,太模糊。
但“平衡石”三个字,却如同三道惊雷,同时劈中了苏清欢、烬渊,以及刚刚走进来的凌霄!
苏清欢体内的混沌灵脉,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微微悸动,仿佛感应到了某种遥远而熟悉的呼唤!
烬渊血瞳骤缩!平衡石!那是传说中维系三界能量平衡的太古神物,与他体内的战神印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可能对抗天帝、真正稳定三界的关键!
凌霄更是脸色剧变!作为天界高层,他隐约知晓一些关于上古秘辛的碎片,其中就涉及到忘川海与平衡石!那是连天帝都讳莫如深、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寻找的东西!
石洞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残破的、看似不起眼的古老地图上。
家园被焚的悲痛尚未平息,一条通往更古老、更神秘、可能蕴含着更大危机与机遇的道路,却在这绝望的灰烬中,悄然显现。
白老怪看着众人凝重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看地图,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挠了挠如同乱草般的白发,嘟囔道:“这玩意儿……好像是我年轻时,在一个快坐化的老散修那儿,用三颗‘清心丹’换来的……当时只觉得图画得古怪,就随手收起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在这悬壶谷覆灭、前途迷茫之际,这卷被遗忘的地图,竟可能指向了一个足以改变三界格局的古老秘密。
苏清欢走上前,从师父手中接过那卷古老的地图。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皮质的瞬间,体内的灵脉悸动更加明显了。
她抬起头,看向烬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
悬壶谷的仇要报,但眼前的道路,似乎指向了一个更深远的方向。
忘川海,上古战场,平衡石。
新的征程,或许,就要从这片焦土之上,重新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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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