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头的旧烟袋杆是铜的,烟锅黑黢黢的,烟袋嘴被磨得发亮,像块老玉。这是太爷爷抽了一辈子的烟袋,当年他坐在炕头,烟锅“吧嗒吧嗒”响着,烟袋杆在手里转着,说“抽口烟,解解乏”。
太爷爷抽旱烟有讲究,烟丝要自己晒的,火镰敲火石“咔嚓”一声,火星落在烟锅上,他猛吸一口,烟圈慢悠悠飘向屋顶,说“这烟袋认人,换个人抽就没这味”。有回爸爸偷着抽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太爷爷笑着敲他的头:“毛小子,还没到抽这个的年纪。”
烟袋杆上刻着个“寿”字,笔画被摸得模糊,太奶奶总说“这字沾了烟火气,能保平安”。太爷爷走后,烟袋就一直摆在炕头,烟锅的黑垢结得厚厚的,像层铠甲。爷爷偶尔会拿起它,凑到鼻尖闻闻,说“还有你太爷爷的味”。
现在烟袋里不装烟丝了,奶奶在里面插了支干麦穗,说“让它也尝尝新粮食的香”。其实那烟袋里盛着的不只是烟丝,是太爷爷的咳嗽声,是炕头的暖意,是个老人把日子抽得慢悠悠、沉甸甸的滋味。
墙上挂着的旧镰刀,木柄被汗浸得发黑,刀刃上的豁口像排小牙,刀鞘是块旧布条缝的,早就褪成了灰白色。这是爷爷割麦子用的,当年麦收时,他握着它在地里“唰唰”割,镰刀过处,麦秆齐刷刷倒下,他说“这刀认麦秆,快得很”。
爷爷磨镰刀有诀窍,先在磨石上“沙沙”磨,再用手指试试刃口,说“得磨到能削断头发”。有回我学着磨,差点割了手,他就握着我的手教,说“用劲要匀,不然刀会生气”。
镰刀的木柄裂了道缝,爷爷用铜丝缠了几圈,铜丝锈成了绿,倒像给刀柄戴了串镯子。现在地里用收割机了,镰刀就挂在墙上,爷爷说“挂着好看,能想起当年割麦的日子”。
风吹过刀鞘,“哗啦”响,像镰刀在哼当年的号子。阳光照在刀刃的豁口上,亮闪闪的,藏着那些被割倒的麦浪,被晒黑的脊梁,还有一个庄稼人把日子割得顺顺当当的踏实。
柜顶的旧座钟,钟面蒙着层灰,指针停在三点一刻,钟摆早就不晃了,外壳的漆掉了大半,露出木头的纹路。这是姥姥的嫁妆,当年她嫁过来时,这钟“滴答滴答”走得准,逢整点还“当当”敲几下,说“日子就得这么一分一秒过才实在”。
姥姥总对着座钟说“慢点开”。有回我发烧,她守在旁边,看着钟摆说“等钟敲十下,你准好”,后来果然退了烧,她说“这钟通灵性”。
座钟的发条早就坏了,舅舅想把它扔了,姥姥却不让,说“听惯了它的声,没了倒睡不着”。她每天都用布擦擦钟面,说“擦干净了,它看着也舒坦”。
现在座钟还在柜顶,安安静静的,像位沉默的老人。姥姥偶尔会对着它发呆,其实她是在听——听当年钟摆的“滴答”,听自己年轻的笑声,那些被钟摆记下来的日子,都藏在木头的纹路里,没走,也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