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铁壶“咕嘟咕嘟”唱着歌,壶嘴冒着白汽,把旁边摆着的瓷碗都熏得发烫。娘正用抹布垫着壶柄,准备把水倒进暖瓶,见我进来,抬头说:“刚烧好的水,来,先倒杯晾着,等会儿喝正好。”
我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时缩了一下——好烫。娘笑着说:“傻孩子,不会先倒点凉水兑兑?”说着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掺进我杯子里,“这样就不烫了,急什么。”
铁壶还在冒汽,壶底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娘的侧脸暖暖的。她边擦灶台边说:“这铁壶用了三年了,你看这壶底,都被火熏得发黑,可就是耐用,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新壶强多了。”我看着壶身上被岁月磨出的亮痕,那是无数次手握过的地方,忽然觉得,这铁壶就像家里的老物件,看着不起眼,却默默暖着一辈辈人的日子。
水晾到温吞时,娘又往我杯里丢了两颗枸杞,“败败火”。枸杞在水里打着转,像两抹小红晕。我喝了一口,淡淡的暖意从喉咙滑下去,心里也跟着暖起来。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铁壶上,把那层黑垢都照得有了光泽,倒像是给老伙计披了件金衣裳呢。
院角的石磨好久没转了,磨盘上积了层薄灰,缝隙里卡着去年没清理干净的玉米碎。爹今天突然找来抹布,蹲在磨盘前一点点擦,磨齿间的灰被擦成细沙似的往下掉。
“这磨盘还是你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爹边擦边说,手里的抹布浸了水,把石磨擦出青灰色的纹路,“以前磨豆浆、磨玉米糊,全靠它。后来有了打粉机,它就歇着了。”
我蹲过去帮着擦,指尖触到磨盘上深深的刻痕,像摸到了老辈人的手印。磨盘边缘有个小缺口,爹说那是早年磨豆子时,被掉下来的石锤砸的,“当时你奶奶心疼了好几天,说这磨盘跟着遭罪了。”
正说着,娘端着盆泡好的黄豆过来:“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咱磨点豆浆喝。”黄豆泡得胖乎乎的,倒进磨盘中央的洞里,爹推着磨杆慢慢转起来。石磨“吱呀吱呀”地哼着,像在跟我们说话,磨出来的豆浆顺着磨盘的纹路淌下来,白花花的,带着股清甜味。
我接过磨杆,才发现推起来比想象中沉。磨杆压在肩上,走一步,磨盘就跟着转半圈,黄豆在磨齿间被碾得粉碎,混着汁水往下流。爹在旁边笑着说:“这磨盘认人呢,你推得急了,它就给你磨出渣子;慢下来,浆才细。”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缝落在磨盘上,把流淌的豆浆照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银子。石磨转着转着,把时光也磨得慢悠悠的,连风都跟着放慢了脚步,在院角打着旋儿,带着豆浆的香。
墙角背阴处,青苔悄悄爬满了半面墙,绿茸茸的,像谁铺了块软毯子。雨刚停,水珠挂在苔丝上,亮晶晶的,风一吹就轻轻晃,生怕摔下来似的。
爹拿着小铲子蹲在那儿,小心翼翼地把青苔边缘的杂草薅掉。“这青苔娇贵,喜阴喜潮,却怕杂草抢养分。”他指尖拂过苔面,像摸着什么宝贝,“你看这墙根儿,就它能长这么好,石头缝里都能钻进去扎根。”
我凑过去看,青苔底下的墙皮都有些发潮变软,爹却说:“别瞧它不起眼,保墒呢。有它在,这面墙夏天晒不透,冬天冻不透,比刷什么涂料都管用。”
正说着,一只蜗牛背着壳,慢悠悠地从青苔上爬过,留下道银亮的痕迹。爹赶紧摆手让我别动:“别惊着它,这是青苔的老邻居了,每年雨季都来串门。”
阳光从墙顶斜照下来,照到的地方,青苔透着点金黄,没照到的地方还是墨绿。风过时,整面墙像在轻轻呼吸,连带着墙角的空气都润润的,带着股土腥气的凉。
“这青苔啊,”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看着弱,实则最有韧劲。做人也该学它,不挑地方,给点潮气就能活,还能把硬邦邦的墙捂出点软乎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