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溪边往村里走的石阶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小虎扶着旁边的老树干,一步一挪地往下蹭,竹篮里的冬笋时不时撞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慢点,这青苔经了露水,比昨天滑多了。”二柱子走在前面,回身伸手想扶他,“我先下去探探,你踩着我踩过的地方走。”
小虎摇摇头,指着石阶边缘没长青苔的地方:“这儿能落脚,老人们说‘偏一步,稳三分’,走惯了直路,也得学会绕绕弯。”他侧身踩在石阶侧面的糙面上,果然稳当多了。
二柱子笑了:“你这话说得跟村口老槐树似的,透着股老理儿。”
两人说说笑笑往下走,忽然听见石阶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虎把竹篮往身后藏了藏,小声问:“是不是野兔?”二柱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弯腰捡起块石子扔下去,只听见一阵慌乱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窜进了草丛。
“多半是受惊的山鼠,”二柱子拍了拍他的肩,“这石阶上的青苔啊,看着滑,其实也护着路呢——你看这坡陡,要是没这青苔蓄着水,早被雨水冲垮了。”
小虎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苔,翠绿中带着点湿滑的亮,忽然想起娘说的话:“娘总说,看着碍眼的东西,未必没用。就像这青苔,看着滑得碍事,却能稳住石阶,还能给山鼠、野兔当个藏身的地儿。”
下到最后几阶时,小虎脚下一滑,幸好二柱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竹篮里的冬笋滚出来两个,落在青苔上,倒像是给这绿茸茸的石阶缀了两个浅黄的疙瘩。
“你看,”二柱子捡起冬笋往篮里放,“这青苔也不是光添麻烦,刚才那下要是直接摔在硬石上,冬笋早磕坏了,垫着青苔,倒啥事没有。”
小虎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石阶上蔓延的青苔,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村里那些不爱说话的老人——平时看着不起眼,甚至让人觉得“碍事”,却在不经意间护着这方水土,守着些不声不响的温柔。
往村里走的路渐渐平坦,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篮里的冬笋在光影里轻轻晃,像在说:这日子里的磕磕绊绊,原都藏着软乎乎的缓冲呢。
厨房的老铁锅挂在墙上有些年头了,锅底结着层厚厚的锅巴,边缘被柴火熏得乌黑,像块浸了岁月的墨玉。小虎踮脚把它取下来时,铁环提手“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伸懒腰。
“这锅还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娘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侧脸暖融融的,“当年你爷爷走山路去镇上换盐,就靠这锅煮红薯当干粮,硬是走了两天两夜。”
小虎用丝瓜瓤蘸着热水擦锅底,硬邦邦的锅巴泡软了,一点点脱落下来,露出底下暗红的铁色。“这锅这么旧了,换个新的不锈钢锅多方便。”他嘟囔着,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
“新锅哪有这老锅实在?”娘把火拨得旺了些,“你看这锅底,厚得很,炖肉香能锁在里面,熬粥也不容易糊。当年你爹第一次上门,我就用这锅炖了只老母鸡,他啃着鸡骨头说‘这辈子就认这口锅炖的肉’。”
说话间,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见小虎在擦锅,咧嘴笑了:“咋想起翻这老伙计出来了?前儿你说想吃贴饼子,这锅贴出来的才有焦壳,新锅做不出这味儿。”
小虎擦得更起劲了,忽然摸到锅底有个小坑,边缘还带着点变形。“这咋回事?”
爹凑过来看了看,挠挠头:“那年下暴雨,屋漏了,锅没来得及收,被房梁上掉下来的木楔砸的。当时以为废了,你娘非说能补,找铁匠敲了半天,居然真能用了。”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铁锅渐渐热起来,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娘舀了勺面糊,手腕一转,“啪”地贴在锅壁上,白花花的面糊瞬间鼓起小泡,很快就结出层金黄的焦壳。
小虎看着那层焦壳,忽然懂了——这老铁锅身上的每道划痕、每个坑洼,都记着日子里的故事:太爷爷的脚印,爷爷的汗水,爹娘的笑声,还有自己小时候踮脚扒着灶台看贴饼子的馋样。新锅再亮堂,也盛不下这些沉甸甸的暖。
饼子的香味飘出来时,小虎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里,藏着比贴饼子更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