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的烤红薯在手里暖得发烫,小虎吃得急,嘴角沾了层焦皮,像只偷舔了蜂蜜的小熊。陈阳慢腾腾剥着皮,红薯的甜香混着烟火气往鼻子里钻,忽然听见废品站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铁。
“王伯,您这儿还有铁匠活?”陈阳探头往后院看,只见墙角搭着个简易铁匠炉,火光忽明忽暗,映得一个壮实的身影在砧子前挥动铁锤,火星子溅在地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是老李头,”王伯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缸沿上结着圈茶垢,“前儿他孙子的铁环断了,非说城里买的不结实,非要自己打一个。你别说,老李头年轻时候是镇上最好的铁匠,打出来的镰刀能割芦苇不卷刃,可惜啊,这手艺快没人学了。”
正说着,老李头举着个红通通的铁环走出来,往冷水里一浸,“滋啦”一声冒起白汽,铁环上的毛刺瞬间缩成小黑点。“成了!”他把铁环往地上一滚,圆溜溜的,在石板上转得飞快。
小虎眼睛一亮,丢下红薯就冲过去:“李爷爷,让我试试!”
老李头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慢点跑,这铁环刚淬火,别烫着。”他从工具箱里摸出根弯钩,递给小虎,“拿着,勾住环子跑,比你那塑料的带劲!”
小虎学着别人的样子勾住铁环,刚跑两步就踉跄了一下,铁环“哐当”撞在石头上,却没变形。“真结实!”他捡起来细看,铁环上还留着铁锤敲出的细密纹路,比城里买的光溜溜的塑料环多了层筋骨。
“这铁是从废机器上拆的,”老李头用布擦着锤子,“看着锈得厉害,烧透了照样能打出好东西。人也一样,看着不起眼的,说不定内里藏着股硬气。”他忽然往陈阳手里塞了个小物件,“喏,前儿打坏的小铁牌,你磨磨能当个书签。”
是块指甲盖大的铁片,被敲成了叶片的形状,边缘还留着点卷边,像被风吹弯的草叶。陈阳摩挲着铁片上的纹路,忽然想起李奶奶说过,当年村里修水库,老李头带着铁匠队在工地上支起炉子,白天打钢钎,晚上补锄头,铁砧子敲出的声响能传到三里地外,比喇叭里的号子还提神。
“现在年轻人不爱学这个了,”王伯叹了口气,看着老李头又埋头敲打一块废铁,“嫌累,嫌赚得少。可真到了急用时,机器打出来的物件哪有手打的实在?去年山洪冲坏了桥栏杆,还是老李头带着人连夜打了铁条加固,那结实劲儿,今年暴雨冲过来都没晃一下。”
小虎玩得满头大汗,铁环在他手里渐渐顺溜起来,勾着环子绕着院子跑,铁环滚动的“咕噜”声混着他的笑喊,撞得院墙上的爬山虎叶子沙沙响。陈阳坐在门槛上,看着老李头的锤子一次次落在砧子上,每一下都带着股沉劲,像是在跟时光较劲——较劲的不是快慢,是能不能把日子敲得更扎实些。
日头彻底落了山,铁匠炉的火光成了院子里最亮的东西。老李头把打好的铁件往墙角一放,弯腰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苗舔着炉壁,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发亮。“明儿再过来,给你打个铁弹珠,比玻璃的经摔。”他冲小虎喊。
小虎跑得气喘吁吁,却使劲点头:“好!我把我的玻璃珠带来,跟铁弹珠比谁转得久!”
陈阳捏了捏手里的铁片,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暖。他忽然觉得,那些被叫做“老手艺”的东西,其实从来不是旧时光的尾巴,而是藏在日子里的筋骨——看着不起眼,却能在风里雨里撑住场面,就像老李头的锤子,敲的是铁,实的是心。
离开时,铁匠炉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暗红的炭火在炉膛里发亮,像只半眯的眼睛。王伯站在门口挥手,老李头还在收拾工具,铁锤放在砧子上,映着最后一点炭火,安安静静的,却让人想起刚才火星四溅的热闹,知道这院子里的暖,夜里也不会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