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墙角的老座钟又开始“滴答”作响,是你昨天请修钟师傅来调好的。铜制的钟摆左右摇晃,映着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谁在轻轻踩着急促的步子。
“这钟比你爸岁数都大。”奶奶端着茶杯走过来,指腹摩挲着钟身上雕刻的缠枝纹,“当年你太爷爷跑船,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是走海路漂了三个月,钟摆都没停过。”
你凑近看,钟面的玻璃罩上蒙着层薄灰,指针是象牙做的,边缘已经泛黄,指向两点十七分。钟身侧面有个小抽屉,拉开一看,里面躺着半截铅笔、几张写满数字的纸条,还有一枚生锈的铜钥匙。
“这钥匙是上弦用的,”奶奶接过钥匙,插进钟底的锁孔,轻轻拧了几圈,“以前每天晚上八点,你爷爷都要坐在这儿上弦,说‘钟走得准,日子才过得稳’。”她的手有些抖,钥匙在锁孔里转得生涩,“他走后,这钟就停了三年,我总觉得,它是在等谁呢。”
正说着,钟摆忽然晃得厉害,“铛”的一声敲了两下,震得玻璃罩都在颤。你吓了一跳,奶奶却笑了:“你听,它认人呢。”
抽屉里的纸条是爷爷写的,字迹工整,记着“三月初五,丫头掉牙”“七月廿二,小子第一次考双百”,最底下一张写着“九月初三,老伴说想吃桂花糕”,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奶奶说:“他记性不好,就靠这钟记事儿,说钟摆动一下,就像日子在数着过,少一笔都不行。”
修钟师傅说,这钟的齿轮快磨平了,勉强能走,但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你当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给钟摆上润滑油,那“滴答”声从卡顿变得流畅,像老人终于顺了口气。
“其实不用修的。”奶奶忽然说,“停了也好,省得听着它走,总想起你爷爷坐在这儿打盹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钟面,玻璃是凉的,“但昨天听见你打电话请师傅,我又觉得,让它走下去吧,好歹也算个伴儿。”
傍晚时,钟敲了六下,声音有些发闷,却很认真。你坐在爷爷以前常坐的藤椅上,看着钟摆摇晃,忽然发现它的影子在墙上移动的速度,和记忆里爷爷晃着蒲扇的节奏一模一样。小时候总爱趴在他腿上数钟摆,数到一百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粗布褂子,钟还在“滴答”响,像谁在耳边哼着不成调的歌。
饭桌上,奶奶给你夹了块排骨:“你爷爷以前总说,钟这东西,看着是记时间,其实是记人心。你听这声儿,是不是像他在跟咱们说‘吃饭了’?”
钟又“铛”地敲了七下,震落了玻璃罩上的一点灰尘。你望着墙角那抹厚重的铜色,忽然明白,有些老物件活着,不是因为齿轮没坏,而是因为总有人在心里给它上弦——就像爷爷从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每个整点,跟家里人说声“我在呢”。
夜深时,你起夜经过客厅,看见月光落在钟面上,钟摆的影子拉得很长,“滴答”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你轻轻拧了拧上弦的钥匙,听见齿轮转动的轻响,像在回应你的动作。
或许明天齿轮会更涩,或许哪天真的会停,但只要这“滴答”声还在,那些被它数着的日子,就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