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的夜风,终究没能吹散江南制造总局仓库里的血腥气。
“惊雷计划”这四个字,伴随着十几名东洋上忍和几十名同盟会激进派成员的名单。
如同一道真正的天雷,在整个南方政坛和北洋高层的案头轰然炸响。
次日,由振华体系控制的《湘报》以及同盟会内部温和派控制的几家报纸,以头版头条刊登了此事。
《国贼,还是同志?——惊雷计划始末调查!》
《警惕!东洋黑龙会之爪已深入我革命肌体!》
文章并未直接点名道姓,却将时间、地点、人证、物证。
以及同盟会激进派与东洋黑龙会“借炮栽赃,事后灭口”的阴谋,剖析得淋漓尽致,字字泣血。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全国舆论,彻底沸腾。
无数支持革命的爱国士绅、学生、商人,读到报纸时,先是错愕,继而震怒,最后是深深的背叛感。
他们捐出的真金白银,竟被内鬼用来勾结外寇,意图挑起内乱?
一时间,同盟会激进派的声名,彻底腐烂恶臭。
人人喊打!
同盟会内部,更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
黄兴亲手主导了内部的大清洗,那些曾与激进派过从甚密的成员,被尽数开革。
整个同盟会,在经历了这场刮骨疗毒般的阵痛后,话语权被温和派彻底掌控。
他们看向湘省的方向,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那里,坐着一个仅凭一纸书信,便搅动天下风云的年轻人。
……
风暴的中心,远在千里之外。
彰德府,北洋六镇临时驻地。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袁世凯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永远看不透的眼睛,此刻正盯着桌案上的一摞文件。
一份,是冯国璋从沪市星夜兼程送回的密报,详述了“惊雷计划”的全部细节,以及振华体系那支“雷霆小组”鬼神莫测的行动能力。
另一份,是刚刚从前线军情处递交上来的报告。
一列来自南方的专列,在未经通报的情况下,长驱直入,停在了北洋军的警戒线前。
车上没有货物,没有兵员。
只有几十个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塞着麻布的东洋人。
为首的,正是日本黑龙会沪市分部的头目,一名货真价实的上忍。
这些在密报中被描述为“身法诡异,杀人于无形”的东洋精锐。
此刻却像一群待宰的猪羊,被粗暴地从车厢里拖拽下来,扔在北洋诸将面前的空地上。
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曹锟……
北洋的一众骄兵悍将,看着这些气息阴冷、眼神怨毒的东洋忍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名为“振华”的新兴势力,究竟拥有何等深不可测的情报网与行动力。
这已经不是江湖仇杀,而是国与国之间最顶级的暗战!
而那个周明,竟然能将这些潜伏在帝国阴影里的毒蛇,活生生地揪出来,打包成一份礼物,堂而皇之地送到他们面前。
这份手段,这份气魄,简直骇人听闻!
随同礼物一起送达的,还有一封信。
周明的亲笔信。
袁世凯已经看了不下十遍。
信的材质是上好的宣纸,字迹是飘逸的行楷,文辞平和冲淡,没有一句威胁,也没有半句拉拢。
通篇,只是在平淡地阐述一个事实。
外寇虎视眈眈,国贼祸乱于内,华夏正值危亡之秋。
信的末尾,只有一个平淡的反问。
“袁公手握天下最精锐之陆军,当知此天下,究竟是谁之天下?”
袁世凯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帐内所有人的心头。
这个问题太毒了。
它将袁世凯逼到了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墙角。
是继续南下,敲打这个已经展现出獠牙的南方雄狮,坐视外寇得利,让自己背上“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骂名?
还是调转枪口,借着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拿东洋人开刀,竖起自己守护华夏的大旗?
良久。
袁世凯终于停止了敲击。
他拿起那封信,凑到油灯前,看着火苗将那锋利的字迹一点点吞噬,化为灰烬。
“传我将令。”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将所有东洋奸细,验明正身,于营前就地正法,枭首示众!”
“照会日本公使,措辞强硬,要求日方就此事,给我国一个解释!”
“另,通电全国,南巡提前结束,大军暂停南下。”
一道道命令发出,北洋诸将精神一振,齐声应诺。
袁世凯缓缓站起身,走到帐口,掀开帘子,望着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土地。
“国璋。”
“末将在。”冯国璋一步上前。
“你,带上我的亲笔回信,替我跑一趟湘省。”袁世凯的目光深邃如海,“替我要见一见这位周先生。”
他终究是做出了选择。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南北对峙,竟被那个年轻人,用一场借力打力的阳谋,兵不血刃地化解于无形。
甚至,还反手将了他一军。
袁世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
消息传到粤、鄂、赣三省。
李瑞东正在广州的一家茶楼内,与几位刚刚归顺的南派宗师讲授《气血修炼法》。
听到这个消息,他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想起了岳麓山上,那人指点江山、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气度。
他明白了。
先生的武道,早已不在拳脚兵刃之间。
而在那天地棋盘之上。
鄂省,武昌城外。
李书文持枪而立,身前是数百名被他一人一枪镇压的官绅私兵。
当密报送到他手中时,他那双永远只倒映着枪尖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茫然。
他捅穿了程廷华的护身劲力,却捅不破这天地间的规矩。
而先生,却能于千里之外,拨弄人心,改易乾坤。
他忽然领悟。
纯粹的破坏,带来的不是新生,而是更深的寂灭。
他手中这杆无坚不摧的大枪,若只是为了杀戮,那他与孙禄堂那“抱元守缺”的丹劲,又有何异?
都是在向内求死。
只有当这股力量,服务于一种更宏大、更光明的势——守护、开创、革鼎……
那层通往换血境的窗户纸,才有可能,被真正地捅破。
这一刻,远隔千里的李书文与李瑞东,这两位站在旧武道之巅、新武道门前的绝代宗师,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明悟。
真正的武道,不在己身,而在众生。
湘省,邵清,总办府。
周明放下手中的毛笔,窗外的阳光正好。
他知道,北洋的刀,暂时归鞘了。
而他,也为自己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