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巡抚衙门。
签押房内气氛压抑。
湘省巡抚刘鸿业的手按着一份镇抚司密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的脸色阴沉,反复看着密报上的几个字。
“神枪李书文……洗髓境……一拳废刘重山……”
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头一紧。
一个罡劲圆满的大宗师,这是连朝廷都要礼让的存在。
现在,这等人物不仅投靠了邵清那个姓周的,竟还踏入了那传说中的“洗髓之境”!
一拳,就废了衡州成名十数年的“铁掌”刘重山。
“洗髓”二字,古籍中确有提及,乃是脱胎换骨之始,但向来缥缈难寻,百年来未见真人。
可密报中描述的李书文,其表现已远超故老相传的“洗髓”范畴。
成名十数年化劲宗师,竟被其一拳而废!
这究竟是怎样的“洗髓”?
这不只是江湖争斗,更是在打他这个封疆大吏的脸。
衡州府,是他刘鸿业治下的地盘,如今却任由外人横行,他的威严何在?
可他能做什么?
派兵去剿?去剿一个能硬抗化劲宗师全力一击而毫发无伤的怪物?
那可是两个!还有一个李瑞东!
刘鸿业的脑中又浮现出另一份军报,邵清、林河两县的协防营,在一个叫李铁山的人手下日夜操练,士气高昂,已非寻常绿营兵可比。
文有苏清雪经世济民,武有李铁山强军备战,内有徐莽坐镇,现在又多了李书文、李瑞东这两条过江龙。
那个姓周的年轻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越想,后背的寒意越重。
这不再是简单的武夫势力,这是一个正在疯狂膨胀的实体,爪牙已经伸出了邵清、林河。
“大人。”
门外传来长随的声音。
“镇抚司宋指挥使求见。”
刘鸿业眼皮一跳,心中烦躁。镇抚司的人,从不按官场规矩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请他进来。”他沉声应道,将密报压在一叠公文下。
片刻后,一身儒雅长衫的宋知书缓步而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抚台大人,别来无恙。”宋知书拱手。
“宋指挥使客气了,请坐。”刘鸿业指了指客座,屏退了左右。
两人寒暄几句,宋知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说道:“衡州府最近可真是热闹,江湖人争强斗狠,给抚台大人添麻烦了。”
刘鸿业心中冷哼,脸上却不动声色:“江湖草莽,血气方刚,难免有些摩擦。只要不出乱子,本官也懒得理会。”
“抚台大人宽宏。”宋知书放下茶杯,话锋一转,“可若这摩擦,不是为了争名夺利,而是为了‘论道’呢?”
他看着刘鸿业,目光意味深长。
“一个李瑞东南下,搅得各路袍哥人心浮动。”
“如今又来一个李书文,一拳就打断了衡州武林的脊梁骨。”
“他们论的这个‘道’,可不简单。”
刘鸿业的瞳孔微微收缩。
宋知书的声音压低,带着寒意:“周明在邵清开办学堂,宣扬‘开民智’。”
“如今又派出门下走狗,四处宣扬‘新武道’。一个是要挖朝廷的文脉,一个是要断朝廷的武运。”
“若任其发展,不出三年,这湖广,恐怕就不是朝廷的湖广了!”
这番话刺中了刘鸿业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猛地抬头,盯着宋知书:“宋指挥使,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知书笑了,笑容里没有暖意:“振华体系,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你我,都小看了那个年轻人。”
……
与此同时,省城一处隐秘宅院内。
哥老会湘省分舵舵主,“过江虎”常万山烦躁地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虬髯密布的脸上满是怒火。
“舵主,这几日,堂口里已经有十几个兄弟在私下打听那个《气血修炼法》了。”心腹双花红棍张麻低声禀报。
“李瑞东那一手,太邪门了。他不跟咱们动手,就找了几个舵口,当众演练了一遍,说是什么‘壮体拳架’,还说等岳麓论道之后,人人都能学……”
常万山猛地停步,一拳砸在桌上,茶杯被震得跳起。
“人人都能学?他当这是什么?街边的大白菜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哥老会这种江湖组织靠什么维持?
靠规矩,靠香堂,更靠森严的实力等级!
双花红棍为什么受人尊敬?因为能打!普通帮众为什么听话?因为打不过!
现在,周明的人跑出来说,有一条路,能让所有人都变强。
这比直接带人砸场子还狠毒!
这是在刨他哥老会的根!
人心一旦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常万山眼中凶光一闪,“江湖事,江湖了!他周明不是要岳麓论道吗?”
“老子就给他请几个真正的‘道’过去!”
当夜,常万山换上不起眼的短衫,悄悄离开宅院,直奔巡抚衙门。
夜深人静,巡抚衙门的签押房内灯火通明。
刘鸿业、宋知书、常万山,这三位分别代表湖广官、秘、匪三方的巨头,第一次坐到了一起。
气氛凝重。
“抚台大人,宋指挥使,”常万山率先开口,声音粗豪,“明人不说暗话,那姓周的已经把刀架在咱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了。再这么看下去,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刘鸿业端着茶杯,不言语。
宋知书则微笑着,一副聆听的姿态。
常万山继续道:“官府不便出手,镇抚司的大人们要顾全大局。但我常万山是个粗人,只认江湖规矩!”
“他周明要论道,我便请几位真正退隐多年的老怪物,在岳麓山上,好好跟他论一论!”
“哦?”宋知书终于开口,饶有兴致地问,“常舵主说的是……”
常万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比如说,前任绿营总兵,‘疯魔棍’杨啸天。”
“此人三十年前,一手疯魔棍法便已臻至化劲巅峰,因性情暴虐,错手打死上官,才被迫退隐。”
“如今三十年过去,谁知道他到了何等境界?”
“疯魔棍”杨啸天!
听到这个名字,刘鸿业端着茶杯的手也不禁一顿。
那是一个代表着疯狂与血腥的名字。
宋知书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杨总兵脾气可不好,常舵主有把握请动他?”
“只要告诉他,有比罡劲更高明的‘新武道’,你说他会不会感兴趣?”常万山胸有成竹,“对这些老怪物来说,没什么比武道前路更让他们疯狂的了。”
刘鸿业和宋知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江湖事,本官不便插手。”刘鸿业缓缓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镇抚司只负责监察,不干涉武林纷争。”宋知书也微笑着附和。
两人都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这就是默许。
他们乐于见到有这么一头疯虎,去试探周明那潭水的深浅。
……
邵清,总办府。
周明坐在书房,手中捏着一枚黑子,对着一盘残局凝神。
周小七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份汇总的情报轻轻放在桌案上。
“先生,省城那边,三方都动了。”
周明没有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小七继续汇报:“巡抚刘鸿业、镇抚司宋知书、哥老会常万山,三人在巡抚衙门密会。”
“常万山提出,要请一些退隐的旧武道宗师,在岳麓论道大会上对您发难。”
“啪。”
周明手中的黑子落下,清脆的响声中,一片死棋被瞬间盘活。
他这才抬起头,拿起情报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鱼儿都开始咬钩了,看来我们撒下的饵料,分量很足。”
一旁的苏清雪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却蹙起了眉。
她从周小七手中接过另一份更详细的情报,轻声念道:“先生,情报显示,常万山连夜出城,去了城西百里外的‘黑水潭’。”
她的声音里带着凝重。
“那里是‘疯魔棍’杨啸天的隐居之地。此人三十年前就是化劲巅峰的宗师,以性情暴虐、出手无情着称。”
“据说他当年退隐,是因为在军中比武,活活将一名同僚用棍棒捣成了肉泥……我们,真的要将这种人也卷进来吗?”
面对苏清雪的担忧,周明脸上的笑意未减。
他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把他请出来,这出戏,怎么能唱到高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