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风总裹着股寒意,连公主府的回廊都似浸了冷意。林昭坐在窗边软榻上,指尖划过卷宗上“粮草调度”的字迹,眉峰微蹙。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像块吸饱了水汽的绒布,压得人胸口发闷。
忽然,一点白落在窗棂上。林昭抬眼,是雪。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在风里打着旋儿,怯生生的。没过半刻,雪花便大胆起来,成团成团从云层里涌出来,像揉碎的月光,浩浩荡荡落下来。琉璃瓦很快覆了层薄白,枯梅枝缀满雪粒,连庭院里的青石板路,都渐渐成了莹白一片。
“殿下,雪下大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带着体温的披风已落在肩头。林昭回头,萧烬正捧着个暖手炉站在榻边,炉身云纹被焐得温热。她伸手为林昭系披风系带,指腹擦过颈侧,带着点微凉的暖意:“看了一上午卷宗,该歇歇了。”
萧烬顺势坐在软榻边,把暖手炉塞进林昭掌心:“这雪来得巧,去年今日,也下了这样大的雪。”
林昭握着暖手炉,掌心暖意渗进四肢。她望着窗外簌簌落雪,嘴角弯了弯:“去年今日,你在我院子里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还说像我。”
萧烬眼睛一亮,带着点得意:“那雪人多精神,是殿下总说它丑。”她凑得更近,肩膀挨着林昭的:“今年要是想看,我今晚就堆个更俊的,比上次好看十倍。”
“又说孩子气的话。”林昭无奈摇头,眼底笑意却藏不住。萧烬总这样,再沉的心事,也能被她几句话逗得轻缓些。
雪还在落,天地间静得只剩雪声。萧烬望着纯白的世界,轻声说:“这雪真干净,好像能把烦心事都盖住。”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不用管朝堂纷争,不用想兵戈相向,就守着这院子,守着你,看雪落,等花开。”
这话像缕暖风钻进心里。林昭转头看萧烬,午后的光落在她发梢,晕开柔和的光圈。她眼里映着雪,也映着自己,专注又认真。“会有那样一天的。”林昭轻声说,语气里藏着坚定。
萧烬笑得更欢,伸手握住林昭的手,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神添了点不易察觉的忐忑,语气却带着玩笑的轻松:“不过殿下,要是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找不到了,你会怎么办?”
林昭握暖手炉的手指猛地收紧,炉身温度似要灼人。血色噩梦毫无预兆涌上——萧烬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眼神眷恋却再也不会回应。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呼吸都顿了半拍。
萧烬很快察觉异样,正想开口说只是玩笑,却见林昭慢慢转头,深深望着她。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恐惧,还有从未见过的脆弱。林昭望了她很久,才转回头看向窗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甚至带点刻意的冷淡:“能怎么办?再找个听话的暗卫便是。天下之大,还缺可用之人?”
萧烬心像被冰砸中,瞬间凉了半截。可她很快看清林昭的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睫毛在眼下投着阴影,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她忽然懂了,这不是不在乎,是她的殿下在害怕,怕假设成真,怕失去自己,才用冷漠掩慌乱。
“殿下,我错了!”萧烬立刻凑过去,声音又软又糯,像做错事的孩子。她环住林昭的腰,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我就是胡说八道,你别当真!我怎么会不见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带着点痒意。“我就是你身边最黏人的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撕不下来。”萧烬收紧手臂,把林昭抱得更紧:“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在奈何桥边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拆了桥,谁也别想投胎,就等你一个人!”
这番混不吝的话,终于让林昭紧绷的肩膀松下来。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萧烬的腰:“油嘴滑舌,谁要跟你拆奈何桥。”话里带嗔怪,冷意却早散了。
“那殿下就是原谅我了?”萧烬得寸进尺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林昭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藏着温柔。
窗外雪还在下,暖阁里却添了几分暖意。萧烬望着厚厚的积雪,眼睛一亮:“殿下,天这么冷,咱们吃锅子吧!就像去年冬天,用红泥小火炉,煮骨汤涮羊肉,暖乎乎的多舒服!”
不等林昭回应,她已站起身,像只欢快的小兽:“我去准备!厨房还有今早从城外庄子送来的羊肉,切得薄薄的,涮着最好吃!”说着便跑了出去,连披风都忘了拿。
林昭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无奈摇头,嘴角却扬着笑。刚才那点不安,早被萧烬的鲜活冲散了。她再望窗外,只觉得这雪景格外好看。
约莫半个时辰后,暖阁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林昭走过去,萧烬正蹲在地上摆弄红泥小火炉,炉膛里银炭烧得通红,火光映在她脸上,暖融融的。
“殿下,你来了!”萧烬抬头笑起来:“马上就好,铜锅架上了,骨汤也炖好了,就等烧开涮肉!”
林昭蹲在她身边,看着那红泥小火炉——炉身深红,刻着简单花纹,是去年萧烬特意找人做的。“小心些,别烫到手。”她说着,伸手拂去萧烬脸颊上的炭灰。
萧烬乖乖凑过脸,让她擦干净,又献宝似的指铜锅:“你看,汤已经冒热气了,马上就开!”
说话间,铜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翻滚起来,骨汤香气混着茱萸的辛辣,漫满整个暖阁。萧烬起身,把食材摆到矮几上: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嫩绿的青菜,紧实的冻豆腐,还有软乎乎的粉丝。
“快来坐!”萧烬拉着林昭坐在软垫上,自己挨着她坐下,夹起一筷子鲜红的羊肉片放进汤锅。肉片涮了几下便变色卷曲,她蘸了酱料,送到林昭唇边:“殿下,尝尝,这羊肉新鲜得很,入口即化。”
林昭张口接过,鲜嫩的肉混着咸香的酱在嘴里散开,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她点头:“好吃。”
萧烬笑得眼睛都眯了,自己也夹了片羊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特意让厨房切这么薄,就是为了让你吃着方便。”
暖阁里,红泥小火炉的火光跳动,铜锅汤还在翻滚,热气氤氲,把两人的脸熏得微红。萧烬一边涮肉一边絮叨:“殿下,等雪停了,咱们去院子里赏梅吧?今年梅花开得早,我昨天看,已经有好几朵花苞了。”
“好。”林昭应着,夹了筷子青菜放进锅里。
“还有,”萧烬又说,“等朝堂不忙了,咱们去城外温泉庄子住几天?那里的温泉舒服,还能泡着看雪。”
林昭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满是暖意:“好,都听你的。”
窗外雪还在纷飞,天地间一片肃杀,暖阁里却温暖得让人不想离开。两人并肩坐着,你一口我一口分享食物,偶尔眼神交汇,不用说话,也能懂彼此眼里的情意。
朝堂阴谋、边境兵戈、市井流言,此刻都被隔绝在外。这一刻,只有她们,只有红泥小火炉,只有这锅滚烫的人间烟火。
萧烬忽然停了筷子,认真地看着林昭:“殿下,我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林昭望着她,眼神温柔又坚定:“我知道,阿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