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原本还算安静的客店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喧闹声顺着楼梯往上飘,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和小厮的劝阻。青霜皱了皱眉,方才那点不自在瞬间被警惕取代,她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搭在窗框上,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往下看。
只见客店门口围了一圈人,一个邋遢男人正张牙舞爪地往里面闯,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领口和袖口沾满了油污,头发乱糟糟地粘在头皮上,脸上泛着长期酗酒的潮红,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看着格外狰狞。
客店的四个小厮正死死拦着他,两个架着他的胳膊,两个挡在他身前,可那男人力气不小,挣扎着往前冲,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这群狗东西,敢拦老子!让开!今天谁拦着老子,老子就拆了这破店!”
小厮们也不敢真对他动手,只能好言相劝:“这位客官,您冷静点,我们客店有规矩,不能闹事。您要是找人,先跟我们说,我们帮您通报行不行?”
“通报个屁!”男人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小厮脸上,“老子要找的人就在上面,你们赶紧让她下来!不然老子就在……!”
他见强闯不进来,突然停下挣扎,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客店二楼、三楼的窗户大声喊骂,声音尖利又刺耳:“李招娣!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别躲着当缩头乌龟!你哥我都要上街讨食了,你倒好,还有钱住这么好的客栈!你良心被狗吃了?赶紧给我出来!”
“李招娣”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阿莲身上。她正拿着勺子给念念喂馄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手猛地一抖,勺子里的馄饨“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烫的汤汁溅在她手上...
楼下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每一声“李招娣”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阿莲浑身发冷。她僵在原地,握着勺子的手骨节泛白,指腹被烫红了一片也浑然不觉,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仿佛能透过木板看到楼下那个让她恐惧了半生的身影。
念念被母亲突然的僵硬吓了一跳,手里的糖糕掉在桌上,怯生生地拉了拉阿莲的衣角:“娘,你怎么了?”
孩子的声音让阿莲猛地回神,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坐在凳子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小时候,家里的鸡蛋永远是哥哥的,她只能喝刷锅水;寒冬腊月,她冻得手生冻疮,还要蹲在河边给全家人洗衣服;那年,父母拿着她的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却把她强硬卖给了那个嗜赌如命的男人,她哭着哀求,得到的只有父亲的巴掌和母亲的冷语:“你个赔钱玩意儿,养你这么大,就该为家里做贡献。”
父母在世时,哥哥还有人管束,可自从两年前父母相继离世,哥哥没了约束,更是变本加厉。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把家里的东西变卖一空后,就开始四处找她,每次找到都要把她身上的钱搜刮干净,若是她拿不出,就对她又打又骂。这次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自己住在这里,想来是见客店气派,估计以为她攀上了贵人,又来榨取钱财。
“李招娣!你别装死!”楼下的骂声越来越难听,“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今天你不出来,老子就喊到你出来为止!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现在翅膀硬了,就不管你哥的死活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去官府告你不孝!”
青霜站在窗边,将楼下男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再看阿莲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已然明白大半。她转过身,走到阿莲身边,声音沉了沉:“他是你哥?你打算怎么办?”
阿莲听到“哥”这个字,身体又是一震,抬起头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可那恨意很快又被恐惧取代,她用力摇着头,双手紧紧抱着念念,指甲几乎要嵌进孩子的衣服里:“我不知道……我不能让他看到我,他会把我所有的钱都拿走,还会打我,他还会……”她话没说完,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念念被母亲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懂事地没有挣扎,只是伸出小手拍了拍阿莲的背,小声安慰:“娘,别怕。”
青霜看着阿莲这副既恨又怕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最见不得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更见不得阿莲母女被这样欺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刚想再说些什么,楼下的叫骂声突然变本加厉,甚至夹杂着摔东西的声响。
“你们这群废物!还拦着老子!”男人的怒吼声格外刺耳,“李招娣!你再不出来,老子就冲上去把你女儿抢了卖了!我看你出不出来!”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青霜。她不再犹豫,转身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框,脚下微微用力,整个人如同轻盈的飞燕,从三楼一跃而下。楼下围观的人惊呼一声,那邋遢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青霜稳稳地落在地上,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抬眼看向那男人,眼神冷得像冰:“你刚才说,要抢谁的女儿?”
男人缓过神来,见眼前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顿时又嚣张起来,梗着脖子骂道:“你是谁?关你屁事!老子找我妹妹,轮得到你多管闲事?赶紧让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青霜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气势瞬间散开,那是常年待在长公主身边磨砺出的凌厉,让男人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退。
“她现在不想见你,你若是识相,就赶紧滚。”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若是再敢在这里撒野,或者打她女儿的主意,我不介意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与此同时,客店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小厮正快步走到桌前,对着端坐饮茶的男子躬身行礼:“大人,楼下出了点事,青霜姑娘……从三楼跳下去了。”
男子放下茶杯,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是一个邋遢男人来找一个叫李招娣的女子,在楼下又吵又闹,还威胁要抢那女子的女儿,青霜姑娘估计看不过去,就跳下去了。”小厮连忙把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男子点了点头:“让人去通报长公主殿下,去楼下看着点。”
“是。”小厮应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