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城关村,年味早从各家烟囱里漫出来,裹着蒸馒头的甜香,绕着秦家院门口的红绸灯笼转。院里靠墙停着两辆自行车——一辆半旧的是秦天月平日里上工骑的,车把有些掉漆;另一辆新些的是去年托人从县城买的,亮闪闪的车架,只在走亲戚时舍得用。
堂屋里,60多岁的奶奶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青布针线给秦宇轩缝布包,针脚走得又密又匀。“这布是去年队里分的细棉布,软和,装书本不磨页。”奶奶抬头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手里的针线却没停,只是没提去看外婆的话——家里人都清楚,她和外婆性子差得远,一个急一个慢,平日里只逢年过节走动。
正缝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大伯家的大哥秦文广来了。他是大队会计,手里揣着个鼓囊囊的信封,一进门就笑着喊:“婶,奶,宇轩!咱秦家出了大学生,这20块钱你拿着,到安西买些文具、添点吃食,别亏着自己!”秦宇轩刚要推辞,秦文广就摆着手:“婶您别拦,这是大伯大娘的心意,宇轩可是咱老秦家第一个考去省城的,得让他风风光光去读书!”
没等秦文广喝上几口热茶,二哥秦文轩也来了。他是村里小学的老师,怀里抱着个崭新的大红笔记本,封面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金字格外亮眼。“宇轩,这笔记本是我特意去县城文具店挑的,红颜色喜庆,纸也厚实,记数学笔记正好用。”秦文轩把笔记本递过去,语气里满是期许,“到了大学好好学,将来有机会,也给我讲讲大学里的数学课是啥样的。”秦宇轩接过笔记本,指尖触到光滑的封面,心里暖烘烘的。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秦家堂屋格外热闹。张卉玲从早上就忙着炖鸡肉、炒鸡蛋,还蒸了两笼白面馒头和油花卷,摆了满满一桌子——油花卷是秦宇轩爱吃的,她特意多放了些葱花和盐。秦天月打开珍藏多年的米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然后举起杯子,看着秦宇轩说:“今年咱全家最高兴的事,就是宇轩考上西北交大!以后你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不辜负大伙的盼头!”
秦宇轩举着杯子,跟父母、奶奶碰了碰,声音清亮:“爹,娘,奶,我到了大学肯定好好学,将来有本事了,回来给咱村办好事!”奶奶夹了块炖得软烂的鸡肉给秦宇轩:“娃,多吃点,开学了在外面,可吃不上娘做的这个味道了。”一家人边吃边聊,笑声飘出窗外,比往年任何一个除夕都热闹。
大年初二早上,天刚亮,张卉玲就起来收拾礼品——给外婆带的白面馒头、油花卷,还有早就备好的红糖。秦天月把两辆自行车推到院心,又检查了一遍车链,说:“咱今天先去看你外婆,她盼着宇轩的录取通知书呢,看完外婆,顺路去趟你姨家,省得跑两趟。”
吃过早饭,秦天月骑新自行车,车筐里放着给外婆的礼品;张卉玲骑旧车跟在旁边;秦宇轩偶尔接过父亲的车,让他歇口气。外婆家离村有10多公里,土路结着薄冰,三人骑得慢,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刚到院门口,外婆就掀着门帘迎出来,拉着秦宇轩的手往屋里走,声音都发颤:“俺的娃,大年初二就过来,快进屋暖和暖和!”
进屋坐下,秦天月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外婆戴着老花镜,凑在煤油灯前逐字念:“西北交通大学……数学系!秦宇轩同学,你已被录取……”念到“录取”两个字时,声音都高了些,念完就抹起了眼泪:“好啊,好啊!你外公要是还在,指定得去村口放一挂鞭炮,让全村人都知道咱外孙出息了!”她转身从柜里摸出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5块钱,硬塞到秦宇轩手里:“这是外婆攒的,你到了学校买支好钢笔,写字清楚,也别委屈自己。”秦宇轩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酸酸的——他知道外婆平时连块水果糖都舍不得买,这5块钱得省好几个月。
临近中午,一家人跟外婆道别,往姨家赶。姨家离外婆家不算远,骑了半个钟头就到。姨父早就在院门口等着,接过车筐里的礼品笑着喊:“天月哥、嫂子,宇轩,快进屋!你姨炖了鸡汤,专门给宇轩补身子的!”姨家的表妹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个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钟楼的图案,怯生生地递到秦宇轩面前:“宇轩哥,这是俺托同学从平西买的,上面有交大附近的街景,你去了学校,想家里了就看看。”
吃饭时,姨父不停给秦宇轩夹肉,对着秦天月说:“天月哥,你可真有福气,宇轩这孩子又踏实又聪明,交大数学系是老牌强专业,将来准有大出息!”又转头叮嘱秦宇轩:“到了那儿好好学,有难处就跟家里说,你表哥在平西市的工厂上班,能帮你搭把手。”姨也跟着说:“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别光顾着读书冻着,缺啥就写信,姨给你寄过去,别跟自己客气。”
从姨家回来,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张卉玲把秦宇轩的行李收拾得整整齐齐:奶奶缝的布包里,装着书本、换洗衣物,还有秦文广给的20块钱(被她仔细缝在棉袄内袋里)、秦文轩送的红笔记本、表妹给的平西街景笔记本;秦天月去县城商店买的搪瓷缸、肥皂,以及装着腌萝卜、酱豆子的玻璃罐——都是秦宇轩爱吃的家常咸菜,也方便在学校下饭。
秦天月每天晚上都要翻一遍行李,念叨着:“开学那天咱骑两辆自行车去火车站,你带的东西多,我载着行李,你自己骑一辆,半个钟头就能到,省得你拎着费劲。”秦宇轩坐在桌边,摸着表妹送的笔记本,看着封面上的钟楼,又瞥了眼墙上的录取通知书,心里满是期待——他的行囊里装的不只是衣物和书本,还有父亲秦天月的踏实叮嘱、母亲的细致牵挂、奶奶藏在布包里的疼惜、外婆塞在手里的心意,以及大伯一家、姨家的温暖祝福。而西北交大的校门,正等着他推开——那里有他的数学梦,更有承载着所有人期盼的、更广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