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未央宫的飞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僵硬的线条。曾经的帝都威仪,早已被连年的兵祸与混乱侵蚀得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骨架。如今,这副骨架被两股野蛮的力量强行支撑着、拉扯着——车骑将军李傕,后将军郭汜。
表面的联盟之下,猜忌如同沼泽深处的毒泡,日夜不停地滋生、膨胀。权力共享从未长久,尤其在贪婪与多疑者之间。
这一日,郭汜府邸内室,气氛却比朝堂之上更加诡谲。郭汜之妻斜倚在锦榻上,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和妒恨。她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一方丝帕,目光扫过室内侍立的那几名新来的婢女——她们年轻,虽非绝色,却自有一股鲜嫩的水灵,尤其是那个眉眼低垂、捧着果盘的,身段尤其窈窕。
这些婢女,是几日前李傕府中送来的。美其名曰“见郭将军府中仆役简薄,特赠些伶俐人儿以供驱使”。
当时郭汜哈哈一笑,似乎颇为受用,便收下了。但郭汜妻心中却如同扎进了一根刺。李傕与郭汜如今分庭抗礼,势同水火,岂会如此好心?更何况,李傕粗鄙武夫,何时懂得体贴入微到赠送婢女了?
她越看那几个婢女越是疑心,尤其是那个身段好的,总觉得那低眉顺眼的姿态下藏着勾人的媚态。定是李傕那厮安插进来的眼线!甚至…可能是用来魅惑她夫君的狐媚子!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她挥退了左右,只留下一个绝对心腹的老嬷嬷。
“阿嬷,”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恨意,“李傕送来的那几个贱婢,尤其是那个捧果盘的,我看着甚是不妥。”
老嬷嬷心领神会,低声道:“夫人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断定!”郭汜妻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厉色,“李傕狼子野心,送人来绝非好意!必是派来窥探府中动静,甚至…欲行不轨!”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狠:“你去,找个机会,在那贱婢给将军送去的羹汤里…做些手脚。不必致命,只需让将军腹痛呕吐即可。然后…”她凑近老嬷嬷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便说…便说是那贱婢受了李傕指使,意图毒害将军!人赃并获,看那李傕如何狡辩!”
老嬷嬷身体微微一颤,随即低下头:“老奴…明白。”
当日晚膳,郭汜处理完军务回府,与妻共饮。果然,饮下几口羹汤后不久,郭汜便觉腹中一阵绞痛,冷汗涔涔,随即呕吐起来。
府中顿时大乱!郭汜妻哭天抢地,惊呼“有刺客”、“有人下毒”!早已准备好的老嬷嬷立刻带人冲入厨房,轻易便“搜出”了藏匿的“毒药”(实则是早已备好的巴豆粉),并一口咬定亲眼看见那容貌姣好的婢女鬼鬼祟祟在汤羹前徘徊。
那婢女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哭喊冤枉。但愤怒的郭汜哪里肯听?尤其在妻子声泪俱下地控诉“李傕其心可诛,竟用如此下作手段”之后,郭汜本就对李傕日益增长的权势和傲慢不满,此刻疑心与怒火瞬间被点燃至顶点!
“李稚然!安敢如此!”郭汜捂着仍在绞痛腹部,嘶声怒吼,“我誓杀汝!”
他当即不顾病体,下令紧闭府门,全府戒严,并将府中所有李傕送来的人全部扣押严刑拷问。同时,立刻秘密调动其麾下兵马,控制长安城内其防区各要害之处,一副如临大敌、准备火并的架势。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飞入李傕车骑将军府。
李傕正在宴饮,闻听郭汜突然调动兵马、紧闭府门,并声称自己派人下毒,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
“放屁!”李傕一脚踹翻面前案几,酒水菜肴溅了一地,“郭阿多这个蠢货!猪油蒙了心!我若要杀他,何须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分明是他自己吃坏了肚子,或是被旁人算计,却来攀咬于我!我看他是想借机生事,夺我权柄!”
他本就对郭汜不服管束、日益跋扈不满,此刻认定郭汜是故意找茬,想要扳倒自己。
“来人!”李傕双眼赤红,杀气腾腾,“传令下去!各营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但若郭汜的人敢踏进我的地界一步,格杀勿论!”
长安城,这座巨大的囚笼,瞬间被分割成两个武装到牙齿、互相敌视的堡垒。街道上再无闲人,只有一队队紧张巡逻、互相提防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火药味,一场大火并,似乎只需一颗火星便能引爆。
未央宫中,年幼的汉献帝刘协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听着宦官战战兢兢的禀报,小脸吓得煞白。他身边的公卿大臣们更是面面相觑,瑟瑟发抖。他们刚刚从李傕郭汜的联合淫威下喘过气不久,没想到更大的灾难转眼即至。这两个魔头若是内斗起来,长安城必将沦为一片血海,而他们这些池鱼,焉能完好?
混乱与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长安每一个角落蔓延。李傕和郭汜,这对曾经的盟友,如今在猜忌和愤怒的驱使下,将刀锋对准了彼此,也将整个长安拖入了内斗的深渊。而这一切的起源,或许仅仅源于一个妇人的妒忌与猜疑,以及那一点点本不该出现在羹汤里的巴豆粉。
毒计已如毒蛊般种下,正在疯狂吞噬着残存的一切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