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河水拍打着渡船粗糙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吕布伫立船头,玄色大氅在黄河冬日的寒风中猎猎舞动。他身后,是数十条大小船只,载着他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士卒以及部分并州铁骑,还有少量精心挑选的工匠头领。对岸,那片笼罩在灰蒙天色下的广阔土地,便是司隶河南尹,曾经的帝国心脏——洛阳。
踏上北岸的土地,一股苍凉破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越靠近洛阳旧城,景象越发凄惨。官道早已湮灭在荒草和淤泥中,随处可见残破的驿站、焚毁的村落,以及被野狗乌鸦啃噬殆尽的白骨。
当那片巨大的、焦黑的废墟终于映入眼帘时,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悍卒,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昔日巍峨的城墙大多坍塌,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土垣和零星兀立的墩台。曾经冠盖云集的城区,如今是望不到边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和破碎的瓦砾堆积如山。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唯有几条被野径和雨水冲刷出的模糊街道轮廓,还隐约能辨认出旧日的格局。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腐烂和死寂的味道。
吕布勒住战马,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巨大的伤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猛地一挥手。
“传令!陷阵营前出警戒,清理周边,凡有趁火打劫的匪类或李郭残留的游哨,格杀勿论!工匠营随我勘察城垣!”
命令一下,军队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高顺率领陷阵营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散开,控制了几个关键的制高点和通道口。小股骑兵向外围斥候巡弋。短暂的兵刃交击声和惨叫从远处零星传来,旋即又归于沉寂。
吕布则在一众将领和工匠的簇拥下,策马沿着残破的城墙基址行进。他时而停下,用马鞭指点着某段相对完好的墙体,询问随行的老工匠:“这段,加固修复,需多少人力?多少时日?”
老工匠眯着眼,估摸着:“回将军,这段墙体根基犹在,主要是夯土外包砖石破损。若材料充足,征募……嗯,五百精壮流民,以工代酬,日夜赶工,月内或可修复百步。”
吕布点头,又指向远处一个巨大的、被熏得乌黑的台基:“那是何处?”
“回将军,看规制,似是旧日武库所在。”
“武库……”吕布重复了一遍,眼神微亮,“标记下来。重建之初,粮仓、武库、军营、官署,乃重中之重。城墙、护城河次之。至于宫殿……”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远处那更加残破的南宫、北宫遗迹,“暂且堆砌封存,以后再说。”
他们一路行去,不断有斥候回报,在废墟深处和周边地区,发现了少量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如同受惊的老鼠,躲藏在残破的地窖或自己搭窝棚里,靠挖野菜、捡拾一切可用的东西,甚至易子而食艰难求生。人数粗略估算,约有数千之众,分散在广阔的废墟周边。
吕布看着几个被军士小心翼翼带来的、几乎衣不蔽体、眼神麻木空洞的流民,沉默了片刻。
他招来一名书记官,沉声道:“传我将令:通告所有流民,并周边郡县逃难至此之人。吕布吕奉先,奉诏勤王,今欲光复旧都。凡愿出力者,无论男女,每日劳作,管两餐饱饭,另计工分。工分可换粟米、盐块、布匹,甚至将来换取安身立命的屋舍田地!愿从军者,经过考核,待遇从优!有手艺的工匠,待遇加倍!”
书记官迅速记录着。
吕布继续道:“即刻设立募工点,架起大锅,先熬几锅稠粥!告诉他们,我吕布不要他们卖命厮杀,只要他们出力,就能在这片废墟上,重新挣回一条活路!”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很快,在洛阳废墟的边缘,几口大铁锅被架了起来,粟米混着些许干肉倒入沸腾的水中,久违的食物香气开始在这片死亡之地弥漫开来。
起初,流民们只是远远地、恐惧地窥视着。但当第一个胆大的老者,颤巍巍地接过兵士递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浓粥,狼吞虎咽地吃下,并真的被登记了名字,被告知明天可以去搬砖石换更多食物时,消息像野火一样在流民中传开了。
希望,如同巨石下艰难钻出的草芽,微弱却顽强。
开始有三五成群的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是几十人,上百人……他们眼中依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对食物的渴望和对“以工代酬”这四个字最朴素的理解。
数日之内,便有超过两千流民和闻讯从周边赶来的百姓聚集过来。他们在陷阵营士兵的监督和工匠的指挥下,开始清理废墟,搬运石料,挖掘护城河淤泥,加固城墙地基。虽然面黄肌瘦,动作迟缓,但每一碗粥,每一句承诺,都在一点点激发他们求生的本能。
吕布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台上,看着下方逐渐展开的、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虽然规模远称不上浩大,数千人在广阔的废墟上甚至显得有些稀疏,但这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始。
高顺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汇报着防务布置和流民招募的进展。
吕布听完,目光投向西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伯平,你看。”他缓缓道,“这只是一把火种。用不了多久,整个司隶,甚至关中活不下去的人,都会知道这里有一条活路。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这里,把火烧旺。”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告诉文和,第一批粮食、盐巴、工具,必须尽快送达。告诉文远和公明,东边和北边,给我盯死了。在我把这洛阳的旗号重新立起来之前,谁也不准来搅局!”
“诺!”高顺沉声应道,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流民和远处苍茫的地平线,如同最警惕的头狼,守护着狼王刚刚划下的领地。
废墟之上,重建的序曲,就在这冬日寒风中,以一种务实甚至有些冷酷的方式,奏响了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