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九真、卫璧的意外遭遇,如同在张无忌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虽然当时他克制住了立刻报仇的冲动,但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恨意与过往的屈辱,却如同暗流,在他心底涌动不休。
他并未改变前往中原的方向,但行进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每当夜幕降临,寻地歇息时,他常常会望着篝火出神,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花月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明白,有些心结,若不及时疏导,积郁成疾,反而会影响他未来的修行与心性。朱九真此人,如同他成长路上的一道魔障,若不亲手破除,恐生心魔。
这一夜,他们宿在一处避风的山崖下。夜空无月,唯有几颗寒星闪烁,旷野中风声呜咽。
张无忌添着柴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沉默的脸庞。
花月影走到他身边,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紧握的拳头,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红梅山庄大致所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而坚定的呜咽。
张无忌不解地看向她:“狐仙姐姐,你……?”
花月影再次用爪子在地上划了划,指向红梅山庄,然后做出一个悄然潜入、又迅速离开的动作。
张无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去红梅山庄看看?”
雪狐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并非怂恿他去杀人复仇,而是希望他能去面对,去亲眼看看那曾经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地方,或许能让他放下一些执念,或者,至少能让他看清某些真相。
张无忌怔住了。回红梅山庄?那个他曾经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心底深处那曾经的恐惧似乎又要冒头。但当他接触到雪狐那双清澈、充满鼓励与信任的眼眸时,一股莫名的勇气油然而生。
是啊,他已非昔日阿蒙。身负九阳神功,天下大可去得,何惧一个红梅山庄?若是连回去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谈何查明父母死因,谈何立足江湖?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我们就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
主意既定,不再犹豫。一人一狐趁着夜色,辨明方向,展开轻功,朝着记忆中的红梅山庄疾行而去。
张无忌九阳神功大成,内力浑厚无比,轻功施展开来,虽不及韦一笑那般如鬼似魅,却也迅捷如风,踏雪无痕。花月影身为雪狐,本就以轻盈敏捷见长,在雪地山林中更是如鱼得水,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紧紧相随。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座占地颇广、灯火依稀的庄园便出现在视野尽头。高墙大院,气派不凡,正是朱长龄一手建立的红梅山庄。
两人在庄外一片密林中停下,隐住身形。庄内隐约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和犬吠。
“狐仙姐姐,我们进去后,只需暗中查探,看看朱长龄和朱九真近况,若非必要,绝不惊动他们。”张无忌低声叮嘱道。
花月影点头表示明白。
观察片刻,摸清了巡夜家丁的规律后,张无忌提起一口真气,身形一展,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落入庄内一丛茂密的冬青之后。花月影则更为轻松,四足在墙头一点,便如同一片雪花般飘然落下,未发出丝毫声响。
庄内路径,张无忌依稀还有些印象。他凭借着记忆,避开主要的通道,借着亭台楼阁、假山树木的阴影,朝着庄主朱长龄通常所在的书房以及内院朱九真的绣楼方向潜去。
花月影紧随其后,她的感官更为敏锐,时常能提前发现远处的动静,及时用低鸣或扯动张无忌衣角的方式示警,使得他们总能巧妙地避开巡逻的队伍。
庄内似乎与数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防卫似乎森严了些,隐约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他们首先潜至朱长龄的书房附近。书房内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密谈。
张无忌屏息凝神,运功于耳,仔细倾听。
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应是朱长龄)带着几分焦虑说道:“……消息确切吗?六大派真的已经联合,准备围攻光明顶?”
另一个声音较为尖细,回答道:“千真万确!朱兄,这可是我们红梅山庄扬名立万、向六大派示好的绝佳机会啊!若是能在剿灭明教魔头中立下功劳,何愁不能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
朱长龄沉吟道:“话虽如此,但那明教高手如云,总坛光明顶更是易守难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机不可失啊朱兄!听说那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也可能与明教有关,若是能借此机会……”
窗外,张无忌听到“金毛狮王谢逊”和“明教”几个字,心中猛地一震!义父!他们竟然在打义父的主意!一股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冲进去质问。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柔软的爪子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是花月影。她仰头看着他,微微摇头,眼神冷静而深邃。
张无忌接触到她的目光,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他明白,此刻冲动,不仅问不出什么,反而会打草惊蛇。他强行压下怒火,继续倾听。
书房内的密谈又持续了一阵,无非是商讨如何依附六大派,如何在围攻光明顶中攫取利益,言语间充满了对明教的鄙夷与对权势的渴望。
张无忌越听心越冷。这朱长龄,果然还是那个道貌岸然、趋炎附势的伪君子!
待得书房内灯火熄灭,两人离去,张无忌才带着花月影,悄然离开,转向朱九真所居的绣楼。
绣楼同样亮着灯,隐约传来朱九真娇嗔的声音,似乎正在对丫鬟发脾气。
张无忌潜至窗下,透过窗缝向内望去。
只见朱九真对镜梳妆,容颜依旧娇艳,却眉梢带煞,显然脾气比几年前更坏了。她正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厉声斥骂:“没用的东西!连个头发都梳不好!滚出去!”
那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朱九真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对身旁另一个心腹丫鬟道:“听说六大派要围攻光明顶了,爹爹他们也要去。要是能在那里立下大功,说不定……哼,到时候,看谁还敢小瞧我们红梅山庄!”
那丫鬟连忙奉承道:“小姐天生丽质,武功高强,到时候定然能大放异彩,让那些江湖俊杰都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朱九真得意地笑了笑,随即又蹙起眉头:“只是可惜了,当年那个张无忌,竟然就那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没能好好折磨他一番,出出我这口恶气!”
窗外的张无忌,听到她竟然对自己已“死”多年还念念不忘地想要折磨,心中最后一丝因为时间流逝而可能存在的淡忘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他不再停留,对花月影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红梅山庄,隐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直到远离山庄,回到之前歇息的山崖下,张无忌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明暗不定。
“狐仙姐姐,我原本以为,时过境迁,或许……罢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释然,“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不会改变。红梅山庄,朱长龄父女,与我早已是陌路,不,是敌非友。”
他看向花月影,眼神清澈而坚定:“多谢你让我来这一趟。如今,我心已定。他们的所作所为,自有其因果。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太师父,然后……或许该去光明顶看看。”
他隐隐感觉到,义父谢逊的下落,以及父母之死的更多真相,或许都与那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光明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花月影看着他终于放下了对红梅山庄的执念,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与更重要的目标,心中欣慰。她轻轻叫了一声,表示支持。
夜色深沉,篝火噼啪。
经此一夜,张无忌心境已然不同。
前路虽依旧迷雾重重,但他的脚步,将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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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