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大学，一间被武警战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守卫的阶梯教室，被临时改造成了阅卷中心。
气氛，比考场还要凝重。
钱总工亲自挂帅，带着十几位从全省各大高校和研究机构请来的，德高望重、向来以严格着称的老专家，组成了这次的阅卷组。
李浩轩和张秘书长则负责全程监督，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上千份考卷，堆积如山。
阅卷工作开始后，整个教室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专家们偶尔发出的叹息声。
“唉……”
一位负责批改第一道大题的老教授，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红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卷子，但得分超过一半的，寥寥无几。
“太离谱了！这道应力分析题，至少有一半人交了白卷！剩下的一半里，公式用错的，概念不清的，比比皆是！”老教授痛心疾首地说道。
另一边，负责批改齿轮设计题的专家脸色同样难看：“我这边更惨！很多人连基本的扭矩都算不明白！这就是我们工业的未来？基础如此薄弱，怎么能指望他们搞技术创新？”
随着一批批试卷被批改出来，阅卷室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一张张零分、十几分、二十几分的卷子，触目惊心。那些关系户们的试卷，更是重灾区，有的甚至在卷子上画起了乌龟，写上了抱怨的话。
钱总工的脸色愈发阴沉。他走到李浩轩身边，压低声音道：“浩轩，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照这样下去，别说一百个，我们连五十个合格的人都挑不出来！”
李浩轩却很平静，他看了一眼那些低分试卷，开口道：“钱老，别急。沙子总是最多的，我们要做的是把金子淘出来。继续看，我相信惊喜在后面。”
就在这时，阅卷室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这……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负责批改最后一道论述题的周教授，正正激动地盯着一份试卷，拿着红笔的手不住地颤抖。
“老周，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钱总工皱着眉走了过去。
“快！你们快来看！”周教授激动地一把抓住钱总工的胳膊，指着那份试卷，声音都变了调。
钱总工和几位专家立刻围了上去。
那是一份看起来很普通的卷子，前面的客观题和计算题，丢分严重，甚至有好几道大题都空着，按理说，总分不会超过三十分。
“老周，这份卷子前面答得一塌糊涂，有什么好看的？”一位专家不解地问。
“看后面！看最后一道题！”周教授指着卷末那片写得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激动地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道开放性论述题上。
只看了一眼，钱总工的呼吸为之一滞。
这哪里是一份考试答案！
这分明是一份完整、详尽、逻辑严密、并且具备极高可行性的工厂设备技术改造方案！
从现有设备的弊病分析，到改造的技术路径选择；从具体的零件更换、工艺流程优化，到详细的成本核算、效益预估；甚至连改造周期、人员安排、潜在风险，都考虑得一清二楚！
卷子上，还用铅笔画着几张结构示意图，虽然笔触略显稚嫩，但比例精准，标注清晰，完全符合工业制图规范！
“我的天……”一位搞了一辈子机械设计的专家，喃喃自语，“这个改造方案，如果能实现，至少能让那台老旧车床的生产效率，提高百分之三十！而且成本，控制得如此之低！他是怎么想到的？”
“这个人对基层生产的理解，太深刻了！他对每一个技术细节的把握，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天才！这绝对是个被埋没的天才！”
阅卷室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钱总工一把抢过试卷，翻到封面，目光落在了考生的信息上。
姓名：王磊。
单位：省第一机械厂。
职务：一级钳工。
“一级钳工？”
当这四个字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阅卷室，瞬间鸦雀无声。
一个最底层的，连级别都没有的工人，竟然能写出让一群省级专家都拍案叫绝的技术方案？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浩轩走了过来，拿起那份试卷，仔细地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钱老，”他开口道，“理论知识，可以通过学习来弥补。但这种源于实践、扎根于一线的创新思维，却是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这个人，我们要定了！”
王磊的这份试卷，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所有阅卷老师都振奋了起来。他们意识到，在这堆看似无用的沙砾中，真的藏着金子！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王磊”被发现了。
一个来自偏远县城农机站的年轻人，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数学方法，解出了那道最复杂的齿轮组设计题。
一个在纺织厂烧锅炉的女技术员，虽然前面的物理题一窍不通，却在试卷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关于提高锅炉热效率的完整构想。
一份份充满巧思的答卷，被不断地从废纸堆里发掘出来。阅卷室里的气氛，从惊叹，变成了狂喜！
然而，就在阅卷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新一轮的压力，也已经悄然降临到了陈副省长的办公室。
“陈省长，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这次的考试题目，偏得离谱！完全脱离生产实际！这是典型的本本主义，是在打压我们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化工厅的一位副厅长，正焦急地汇报着。
“是啊，陈省长，好几个大厂的厂长都联名写了信，要求重新审核考试内容和评分标准！不然，他们就要去部里反映情况！”
陈副省长听着这些汇报，神色凝重。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李浩轩拿着一叠文件，大步走了进来。
“陈省长，笔试成绩的初步统计，已经出来了。”他将文件放在桌上，声音清晰，盖过了办公室的嘈杂。
“正好，你们也一起听听。”陈副省长对着那几位厅局干部说道。
李浩轩开口道：“本次参加考试共计一千二百一十三人。经过初步批改，零分的试卷，有八十七份。三十分以下的，有四百二十份。”
听到这个数据，那几位干部的脸上都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
李浩轩却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同样发现了一批成绩极为优异的考生。其中，总分排名前两百名的考生，已经全部筛选出来。”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念道：“王磊，省第一机械厂，一级钳工，笔试总分八十九分，论述题满分！暂列第一！”
“赵铁柱，清河县农机站，临时工，笔试总分八十七分，机械设计题满分！暂列第二！”
“周敏，红星纺织厂，锅炉工，笔试总分八十五分，暂列第三！”
李浩轩每念出一个名字，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凝重一分。当他念完前十名的名单时，那几位厅局干部的脸色，已经从看好戏，变成了震惊，再到煞白！
前十名里，竟然没有一个来自他们麾下那些大型国企的核心技术骨干！全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工人，甚至还有临时工！
“陈省长，”李浩轩放下名单，目光锐利，“外面的人不是说我们的考试‘脱离实际’吗？不是说我们‘打压老工人’吗？”
“我的建议是，立刻把这份前两百名的名单，连同他们的单位、职务和笔试成绩，原封不动地在《省日报》上，再次公示！”
“让全省人民都来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技术人才！到底是谁，在企图埋没他们！”
陈副省长听完，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拿起那份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闪光的名字，只觉得豪情万丈！
“好！就这么办！”他的声音，洪亮，“我不仅要公示，我还要让电视台，把王磊那份论述题的答案，原原本本地播出去！我要让全省都看看，一个一级钳工的水平！我倒要看看，那些告状的人，还有没有脸，再说一个不字！”